第二章

甲子亥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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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宴家所在建宁府松溪县下河村。距离福州府便是乘坐牛车也需要五六日的脚程。

    扶着车夫的肩下了牛车,宴敛哆嗦着身子,这些天的颠簸简直是要了他半条命。等到腿脖子不那么虚软无力了,这才从荷包里掏出自己身上仅剩的六钱银子,递给一旁目光灼灼的车夫。

    “多谢秀才公,多谢秀才公!”连着几天的奔波,终于有了收获,也难怪这般的喜笑颜开。

    拢了拢肩上的包袱,慢吞吞的往村子里边挪过去。

    宴敛从始至终都还没有想好如何面对前身的一大家子亲人——

    这里便是不得不提及前身的家世。

    下河村建村于昭武三年(大扬朝第三位皇帝年号),昭武皇帝入主京城之后十几年里,天灾横行,百姓流离失所,便是用赤地千里来形容都不为过。

    下河村和方圆几里的大大小小七八个村子一样,俱是由流民组成。而宴姓乃是下河村中的第一大姓,下河村八十余户人家,宴姓独占五十户。

    当今天下,武人征伐天下,驰骋疆场的局势已经过去了四十载,正是该温养的时候,就轮到文人骚客搭台子唱戏了。科举便成了普通读书人晋升的唯一一条出路。

    过独木桥的人多了,相对着选拔的要求也就苛刻了起来。大扬朝的科举考试竟和现世的明朝相差无几,均为八股取士。

    一个读书人若是要出头。从县试开始,历经府试,院试,乡试。考出来的就是举人,举人便已经有了做官的资格,有门路的可以外放做一方教谕或是县丞,没有门路的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候缺,即便是补到一些山穷水恶的地方做书吏,已经是万幸了。而以举人的资历,若要是再想往上爬,几乎是不可能了。

    乡试之后便是更为残酷的会试,殿试。大扬朝每三年一次的有资格参加会试的举人何止百千万,而每次录取人数却不过二百名。若是能入二甲以内,那便是妥妥的国家未来栋梁。这些人都是翰林的预备役。混迹的好的,入阁拜相也未必不可能。

    若是跌入三甲,即便是能够外放为官,却是没了涉足四品以上官缺的资格。

    尽管如此,之余普通人而言,能中榜便已经是天大的运道。

    前人曾有诗云:“读尽诗书五六担,老来方得一青衫。逢人问我年多少,五十年前二十三。”道尽了科举一途的辛酸。

    话说到这里,却是扯远了。

    福建文风虽盛,但是人丁不丰。而这两项却是关乎朝廷分配到每个布政司使每一场考试的选拔名额。单论建宁府,每三年两次的院试,每次约上千人参加,也不过是五十个秀才名额。前身能在十六岁连过童生三试(县试,府试,院试),得到秀才功名,虽然上一场乡试未能中榜,但在下河村方圆几里却也担得上是神童称号。

    然而即便是中了秀才。在这下河村,乃至于宴氏族内,宴敛一家的名声却着实是有些不堪。

    宴敛的爷爷宴何来是个妻管严,属于指东不敢往西的那种。这若是要在现代,那是妥妥的十佳丈夫人选。可在这男子大于天的古代,宴何来的性格绝对是为人不耻的。

    再说宴奶奶刘氏,这是个敢指着男人鼻子破口大骂的泼辣妇。大脚长舌,掌管宴家一切大小事宜,是宴家的当家人一样的存在。这在讲究三从四德的当下,和宴何来一样让人诟病。

    宴何来共有四个儿子,长子长媳早逝,所幸留下了宴敛这个长房长孙,也算是留了后。

    二子宴北则,娶妻吴氏,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女,长子宴攸,女儿宴玫。宴北则整日里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喜好混迹赌场妓院,生性奸诈吝啬,好斤斤计较。连带着一家子都是小气巴拉的性子,为人不喜。

    三子宴北流,妻子病亡。只有一个儿子宴叙。宴北流是个猎户,整日里冷着脸,不爱搭理人。老早就开始带着宴叙钻林子,很少归家。

    幼子宴北重,娶妻李氏,生了三个儿女。长子宴故,次子宴放,幼女宴敏。宴北重最为老实敦厚,是下河村少有的至孝之人。

    俗话说,“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刘氏很好的贯彻了大孙子,命根子这半句。却把幼子宴北重贬到了尘埃里。

    宴家在这下河村拥有近二十亩的田地。宴何来夫妇将将七十岁的人了,在这平均寿命也就四五十岁的古代,两位老人家算是长寿的典范。平日里只需荣养着。宴敛的二叔,三叔也都是不事生产的。所以宴家田地里的活计全部压在了宴北重一家的身上。

    若是如此,宴北重在宴家应该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可偏偏宴北重最不受宴家人待见,连带着瘸腿媳妇,三个儿女全部被赶在宴家宅子后面的茅草屋里窝着。每天吃糠咽菜,受尽白眼,便是儿女们都跟着骨瘦嶙峋也不敢说什么。

    而他们辛辛苦苦伺弄出来的田产进项,最后却全部填给了前身。笔墨纸砚,衣食住行,入学的束脩,赶考的银钱,哪一项都是宴北重一家的血汗钱。

    可是宴家人从来没有觉得不妥,对于宴北重一家的愚孝也好,劳心竭力也好,都是冷漠以待。

    下河村的人是看在眼底,对前身一家更是不耻,可是当事人任打任骂,加之宴何来在下河村宴氏中数一数二的辈分,就连管辖下河村的里正,耆老也得尊他一声太叔。他们万万是管不到宴何来的头上。

    所以就算是有宴敛中了秀才,在下河村人的眼底,宴何来一家总归是蛇鼠一窝。秀才又如何,宴北重好歹也是他的亲叔父,他却能心安理得的做宴北重一家身上的吸血臭虫。明面上是温润俊雅的模样,学的是礼义廉耻,做的是圣人文章,底子里却不知道黑成了什么样。端的是恬不知耻。

    宴敛心有戚戚,只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却莫名的觉得这样的情景有种若有若无,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般想着,便越发的靠近记忆之中的宅子。

    只看见里三圈,外三圈,一堆人将这座二进的院子围的结结实实。还未等宴敛反应过来,只听见屋内传来一个沙哑中透着哀泣的嗓音:“爹,娘,我要分家——”

    宴敛只觉得脚下一个踉跄,脑中灵光乍现。

    ——这都是套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