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知不知

伊丫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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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重楼阁连绵,雄壮的宫殿映照在朝阳初起的光晕里,似如仙境,金色的琉璃瓦一眼望不到边,如金子铸就的殿宇一般,让人睁不开眼。

    少年天子头戴金冠,垂珠的冠帘遮蔽着他脸上的神色,让那些站在殿堂中央,仰望着他的众人瞧不清他眸中此刻真实的情愫。

    铺就的红毯一直延伸的殿外,须臾,司礼的太监一叠声地呼喝着“上殿”二字,一队宫人簇拥着一位身着金罗蹙鸾华服,外罩玫瑰红蹙金双层广绫长尾鸾袍的女子由远而至,殿内众人均是屏息,望着眼前的一幕默不作声。

    大殿布置奢华,却在此时鸦雀无声,华服宫装女子被左右两侧的侍女相扶,慢慢抬起金莲,一只小巧的金莲在裙摆里半含半露,金枝儿缀花寒露千层底的绣鞋上,那用明珠点缀而成的露水盈盈反射着朝阳的光芒,带了一丝五彩金光。

    女子在大殿中央跪下,一头青丝绾成惊鸿朝天髻,连鬓角新生的绒发也被仔细地用茉莉花水抿在了发丝间,银凤镂花长簪绾发,额前双鸾点翠的步摇,隐隐遮了她眉间的一点殷红,女子眼角点了胭脂,一双涵烟眉在尾稍淡入发鬓,别样的娇媚。

    女子朱唇轻启,婉转如莺的声音泻入空寂的大殿:

    “臣妾,正一品贵妃,惠妃梁式,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头顶的帝王,并没有立刻接话,似乎有些愣怔,但也只是一瞬,须臾,嘴角勾了笑意,从金銮之上起身,步下阶梯,亲手将地上的女子扶了起来。

    “今日……你真美……”帝王轻声地言语,广袖之下,攥住了女子的柔荑,拉着她就要迈上高台。

    “皇上不可!”蓦地,沉默的朝臣队列里,迈出了一位紫衣官员,帝王微有些不悦,在阶梯前住了脚,转身望着大胆阻他去路的年轻官员,抿了唇。

    “有何不可?”

    “回皇上,今日皇上册立皇贵妃,本是大喜之事,但皇上如此却不合规矩,册立皇贵妃,本是皇后之责,如今慧嘉锦皇后虽身入冷宫,但皇上并未废其称号……”

    “你的意思,是要锦皇后来操持大典了?”帝王有些冷笑,锦儿,你已然入了冷宫,却还是有这么多人惦念你啊……

    “臣并非此意,臣之意是,皇上亲自操持惠妃册封大典,是对惠妃一门无上的荣宠,惠妃娘娘应该感念隆恩,怎可与皇上并肩登上金銮?这该是大不敬啊!皇上!臣身为礼部尚书,不能看着如此有违礼制的事情发生!”年轻官员以头触地,言辞激烈。

    帝王眼眸微眯,冷冷地刺向跪着的人,薄唇间抿起的全是怒气。

    “周大人所言甚是,是本宫逾矩了。”女子轻柔一笑,轻轻挣脱了帝王的牵绊,在殿前跪好,“谢皇上垂爱,皇上不能为了臣妾破坏礼制,国之治,后宫之治,都需要礼制规范,臣妾惶恐,请皇上允许锦皇后,为臣妾加封。”

    “你确定?”天子似乎听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而随着女子的话音一落,安静地大殿内瞬间响起了不安的轻语。

    女子抬头,恳切地望着高高在上的帝王,认真地点了点头:“臣妾恳请皇上。”

    “来人!去长亭殿请皇后!”

    入秋了,叶黄而落,青衫的女子未曾梳发,如瀑一般的发丝披散在肩头,脸色苍白,下巴尖削,如黑葡萄一般的双眸半开半阖,盯着手下铺开的宣纸被一滴浓墨侵染,眉间聚满了愁思……

    微微叹气,轻轻提笔,单薄的青衫内,一双素白的柔荑,指尖通红,落下时因为颤抖,笔画并不是很连贯……

    “娘娘……”屋外,一个挽着衣袖,满脸汗珠的宫女,端着木盆走了进来,望着单薄瘦削的女子,微微红了眼,都说天家薄情,帝王薄幸,果然不假……往日的恩爱,今日看来,更是那女子的一身伤痛。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女子声线微颤,豆大的泪珠滴在了质量并不甚太好的纸张上,热热的温度似乎还冒了一缕几不可见的青烟。

    “娘娘……”身后的宫女放下衣盆,轻步上前,哽咽道,“忘了吧,忘了皇上吧……不值得的……”

    “不值得?”女子微微回头,通红的眼睛里泪水决堤泛滥,“为什么?轻烟,为什么?”

    “娘娘!”宫女有些忍不住,抱着她的腰身跪在了地上,“今日……今日是梁皓雪的册封大典!皇上已经进她为皇贵妃了!娘娘,您醒醒吧!”

    “皇贵妃……”女子踉跄了一步,有些不敢置信,茫然地看着四周,似乎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不会的……他说过,为了本宫,他绝不会立皇贵妃的!他还没有废了本宫!”

    “娘娘……”宫女失声痛哭,她可怜的娘娘……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女子慢慢地弯起了唇角,轻灵的笑声由小到大,素手紧紧地抓了胸襟,笑的几乎喘不上气来。

    “娘娘!”宫女猛地起身,将有些狂乱的女子抱进了怀里,紧紧的。

    “入骨相思知不知……”女子最终还是说不下去了……他怎么会知?他就算知道,又怎么会来看她?他不知……这辈子,都不知……

    “皇上有旨!锦皇后接旨!”宫中太监尖细的嗓音蓦地在门外响起。

    屋内两人均是一愣。

    “轻烟,本宫没听错吧?皇上下旨了?皇上还记得我?!”女子快速地推开抱着她的宫女跑出门去,身后来不及抓住的宫女也立马回过了神,随着她出了殿门。

    “是皇上的圣旨吗?!”女子迫不及待地上前抓住传旨的小太监摇晃,那小太监被她吓了一跳,帽子都有些歪,下一刻,看她依旧疯狂不止的样子有些不耐,用了点力气推她一把,看着她跌坐在地上冷道,“是皇上的圣旨,皇上口谕,传锦皇后前去紫宸殿主持皇贵妃册封大典,打扮妥当了,别让朕瞧见一幅要死不活的模样。”

    跌坐在地的女子一脸呆滞,脸上的狂喜还不曾掉落便僵在了脸上,哆嗦地起身,苍白的小脸似乎更加苍白了,带着些透明。

    “还不接旨?!”那小太监态度有些差,随后朝身后的宫女扫了一眼,宫女们立刻会意,端着皇后的朝服凤冠移步上前,另一侧,早有宫女将地上的女子扶了起来,拉扯着进了屋子,轻烟紧随其后,带着担忧和不安在一旁伺候。

    利落地梳好了发髻,女子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了,轻轻挡开要为她上装的宫女,接过她手中的胭脂,望着铜镜里如鬼一般苍白无神的人,颤了颤唇,手指尖勾起一点嫣红,轻轻点在眼角唇瓣,额前贴了花钿,纯金凤簪下垂挂的流苏将将遮住额前的一点红,执起黛笔,轻轻描绘,一对远山眉由深入浅。

    “轻烟,你在这里等本宫……”女子从铜镜之中看着身后轻拭泪痕的女子,勾唇一笑,在这个宫里,恐怕也只有眼前的女孩儿会为她担忧,为她伤心了……父亲死了,弟弟被发配边境,娘亲和几个姨娘都充了官婢下落不明,在这里,她已经没有亲人了……

    从前的宠爱,是假的,从前的誓言,是假的,从前的记忆,也是假的……

    女子轻轻起身,厚重的朝服拖曳在地,那传旨的小太监望着眼前的皇后微微一怔,这妆容……跟今日册封的梁惠妃还真像……

    大殿之内,因为等待,气氛很是有些僵硬,慧嘉锦皇后曾是首辅大臣苏天越之女,庆历五年册封的皇后,庆历十年入的冷宫……大臣们不敢多言,只是在对视中相互传达着彼此的意思,帝王驭臣之道啊……兔死狗烹……首辅大臣受先帝所托扶持君王,十年来势力不断壮大,必为帝王忌惮啊……今日的下场,他们也是早就心知肚明的,恐怕苏天越也是预见得到的,只是可惜了他一双儿女……

    当女子迈入大殿的时候,所有人变得更加沉寂了,天色已然接近正午,紫宸殿位于宣政殿之后,奉先殿之前,皇宫主轴线之上,女子金莲轻移,目光从正对着她的女子身上,移到了高台金銮,帝王的脸,被珠帘遮挡,瞧不清面容,忍不住,女子眼圈又红了起来,可却是没有出声,只是勾起了嘴角,露出一方艳丽的微笑,提步上前,越过沉静不语的梁惠妃,缓慢地踏上阶梯,面对帝王。

    终于,看清了……看清了他眼眸里的暗沉和冷冽,那如剑的目光在她千疮百孔的心头又添了一刀,血淋淋,不堪入目。

    “周大人认为朕亲自操持大典不合礼数,雪儿求情,又坚持让你来办,开始吧,不要误了吉时。”冷漠的话从他嘴中吐出,带了阴枭。

    “好……”女子眸中含泪,却是轻快地应了一声,立刻,司仪上前,宣布册封大典开始,女子从高台步下,梁惠妃跪在她身前,脊背挺直,望着她的眼眸里带了一丝嘲讽,她却只是含泪微笑,从身侧宫女的托盘里拿起册封的饰物,代表着皇贵妃身份的金簪金钗,总共十六支,八长八短,长簪在上,短钗在下,镂刻了彩雉翱翔的簪钗入发,女子直起了身。

    “彩雉虽然身披五彩,但终归还是只鸡,要比凤凰,差了不只百步……你得意的,有点早。”女子认真地看着地上小脸含怒的女子,面上没有多少表情,连之前维持的微笑也隐没了,徒留下一丝清冷。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司仪都愣了下来,被帝王的视线一扫,突地回过神来,磕磕巴巴地宣布了礼成。

    那身披凤袍的女子回身,望着高高在上的帝王,平静地问:“我是谁?”

    帝王抿了唇,怒气勃发:“来人!带皇后回长亭殿!”

    “夏侯殷!”女子蓦地大喝,直呼帝王名讳,骇的群臣大惊。

    “皇后娘娘不可!”那之前出来阻拦的礼部尚书此刻再次出列,神色焦急。

    “我是谁?!”女子不顾其他,直直地盯着她眼中的男人,告诉我,我是谁?我在你心中是谁?是这大楚的皇后?还是首辅大臣的女儿?还是你的妻子?

    “你是苏锦。”帝王淡淡地回答,并未列出她一长串的封号,也没有提到她家族的衬托,她……只是苏锦。

    “记住。”女子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淡淡地笑着,“我是苏锦,你记住。”

    言毕,女子似乎疲累极了,不顾众人的反应,竟是径自离去。

    长亭殿里,轻烟看到女子回来,不由得松了口气,几步上前扶住她的手,感觉着她指尖的冰凉,心疼得直落泪。

    “娘娘……您受苦了……”

    女子轻轻地看着她,淡笑了一小:“莫哭,你去烧几个菜,前几天咱们在院子里挖的野菜择一择,本宫先卸了妆。”

    “啊?哦……好……”轻烟微愣,继而忙不迭地点头。

    望着匆忙而去的轻烟,苏锦伸手,将头顶的凤簪拔下,拂下花钿,取下凤冠。于是,一头乌丝倾泻而下,执起梳子轻轻地梳理,铜镜中女子平静地宛如木偶,苏锦放下手中的木梳,又环顾了这个她住了三个月的破落屋子,轻颤着吸了口气。

    上奈何桥前,我会向孟婆多讨几碗汤水,下辈子,下下辈子……永生永世地忘记你……忘记你的一切……

    起身,褪去凤袍,除去金莲绣鞋,一身雪白亵衣,苏锦将缠有一枚玉佩的白绫抛上横梁……那温润莹白的玉面上,一条飞龙张牙舞爪,随着白绫轻轻地晃荡起来。

    “啊!”凄厉的叫喊夹杂着破碎的瓷器声传遍了整个长亭殿。

    庆历十年五月,首辅大臣苏天越与其子谋反未遂,帝念其初日辅佐之恩,除苏天越伏诛之外,其子与苏府众人免死罪,其子发配边境,永世不得回朝,苏府女眷家丁皆充为官奴官婢,贬入奴籍。

    庆历十年八月,皇后苏氏迁居冷宫。

    庆历十年十月,惠妃梁氏于平叛有功,帝册为皇贵妃,召冷宫皇后为其操持大典,毕,锦后重入冷宫。

    庆历十年十月,皇后薨。

    庆历十年十一月,长亭殿走水,帝下令重修。

    ------题外话------

    伊丫新文~对不住大家,这么长时间才来冒泡,12年到13年,伊丫遇见了25年里最糟糕的事情,糟糕到无法提笔写东西,因为心太乱了,想要写些什么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晓得如何去开始了,伊丫今日新开文,谨以此文向那些在我沉寂的两年里仍然牵挂我,支持我,爱护我的朋友们表达我最真挚的敬意!明日再公布一个喜讯~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