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

三月暮雪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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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天葵子。

    东海仙岛嵊屿常年青树翠蔓,禽鸟盘旋。洞府后花园更是长满瑶草琪花,参差披拂。而我,仅仅是角落边不起眼的小草而已。

    嵊屿洞主元震郎奉龙王之命,执掌漾河之水。八百里漾河曲折蜿蜒,一路向东注入东海。元震郎年年守护着它,朝观日出,暮转天河,夏散冬凝,周而复始。和所有的小神一样,他潜修在嵊屿岛,盼有一日得道天皇,登上彼岸涅槃。

    很久很久之前,我就迷恋上我的洞主,元震郎。

    我迷恋他纯稚的面容,寂寞的眼神,临风赳赳的挺拔风姿,以及所有的一切。

    这样的元震郎,一定有颗不羁的心。

    嵊屿岛上什么都不缺,独缺女主人。那些瑶草琪花天天朝他吐香争艳,却从未入他的眼。我等得来不及,幻想某天能褪下粗陋的披衣,脱胎换骨,博其温柔一笑,从此相伴在他身边。

    开花的季节,我的小白花盛放在后花园不显眼的地方。我跳着舞,痴痴地望,企图引起元震郎的注意。

    他来了。

    听到脚步声,我回头望去。风袅袅,阳光明媚得像一张笑脸,他还是气概昂昂的模样,银盔素甲如瑞雪,眼眸被天光洗去寂寞。

    但是,顷刻之间,我的眼前黯淡下来。他执着一名年轻女子的手,并肩而行。女子有着*绝伦的美貌,步履轻巧款款。

    她是谁?一时,后花园里惊了芳心,草木簌簌作响,繁花枝叶乱颤。

    “紫苏。”

    元震郎唤着女子的名字,声音清朗:“你看,嵊屿岛所有的花儿都在为你开放。”

    女子神情却充满惶恐,她四顾周围,开口说话:“紫苏只是凡人,洞主将我掳来,万望早日放我回去。”

    元震郎却显得不以为然,道:“凡间战云四起,你孤身一人,举目无亲,嵊屿岛正是你避世的好住处。”

    紫苏似在考虑,继续挑明道:“这里容不得我,紫苏还是要回去。”

    “不许回去。你在漾河边行走,我对你一见倾心,你便是我元震郎的女人。”

    我第一次看见元震郎认真的模样,用认真的口吻对一个陌生女子说话。

    这个女子叫“紫苏”。我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心里充满了妒意。

    紫苏无奈地垂下眼帘,她看起来不是不害怕的。元震郎露齿大笑,以一种征服者的姿态,伸手替她拭泪。

    他陪她游走,看尽满园风花。他们的袍角触过我的面庞,天葵子长得烂漫,他们连看一眼都吝啬。

    不知是不是被元震郎的痴情所感动,紫苏选择留了下来。从此嵊屿洞府有了女主人,日日笙歌,夜夜明灯。

    我期盼的心似被快刀剪成悲伤的碎片,情不自禁哭了起来,涕泗滂沱。

    岛上老更夫大头陈是我唯一的朋友。听到我的哭声,他出现在后花园。

    大头陈曾经被蛇精所伤,靠我身上的苦寒小毒才治愈,所以他感恩于我。他用金盘银盏敲昼夜,白天用金盘,夜里用银盏。此时,他将金盘揣入怀中,席地而坐,蓝脸映着红须,用平时能钻山跳涧的爪子不住地抚摸我纤细的身体。

    “天葵子啊天葵子,你可是为元震郎所哭?”

    我哭得更厉害,“我替自己哭。我那么喜欢他,他却爱上凡人。本来还有希望,现在彻底绝望了!”

    大头陈不住地叹气道:“元震郎爱上凡人,这是犯天规的。要是被玉帝知道,那可就大难临头啊!”

    “怎么办?大头陈,你赶快劝他放了紫苏姑娘。”我不由替元震郎担心。

    “紫苏姑娘柔婉可人,风情抵得过岛上所有花草。元震郎虽然英武,却不谙男女世事,见了紫苏姑娘就傻了,痴了,生生将她掳到岛上,又不让她走出洞门半步。整个嵊屿岛全是他的,谁敢惹他生气?”大头陈摇头。

    我黯黯地望着园内,沉默不语。

    大头陈临走时,逗我道:“我瞧着岛上的花草,还是天葵子最可爱。元震郎没看上你,是他眼光浅,不是你的错,只能怨他。”

    虽然是些安慰话,我还是有了稍许的开怀,不再流眼泪了。

    光阴转瞬,又到漾河水泛滥时节,元震郎比往常显得忙碌。他不在的时候,紫苏姑娘独自徘徊在后花园。

    她在高墙下站定,眼望西北方向,嘴里喁喁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披氅遮住她娇小的背影,她将身俯下,掀开内袍,手掌轻贴裸露的腹部。这回我看得清清楚楚,她的腹部是隆起的。

    她怀孕了!她怀上了元震郎的骨肉!

    那一刻,我不忍看,心在滴血。园子里的花草全都暗淡了颜色,整个后花园发出细微的啜泣声。

    元震郎终日露出孩子般的笑,他待紫苏姑娘分外小心,每走一步,都要搀扶她呵护她,唯恐伤到她肚子里的孩子。这势必引起所有花草的妒意,她们懒洋洋的不想动,呈现颓靡不振的趋势。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元震郎只爱恋紫苏姑娘。

    不久,孩子出世了,是个男婴。男婴的哭声很大,穿透紧闭的洞门,传向遥远的天际。

    孩子叫“惟祺”,取祥瑞之意,是紫苏执意取的。

    某个月华如霜的夜,正轮到我当值。元震郎去了龙宫给东海龙王拜寿,也许是喝到恣逸酩酊处,并未回来。

    岛上寂静,老远能听到大头陈敲银盏的声音。我爬上墙顶观望洞府内的情景,但见紫苏怀抱婴孩,仰头望远方。她似乎有满腹心事,满脸遮不去的忧愁。

    我在夜色中悄然滑行,潜入谁也进不去的洞府。

    “紫苏姑娘。”

    听到轻唤声,她惊诧地看我,脸上的泪痕来不及拭去。

    “你可是有心事?我能帮你吗?”我又问。

    她有惶惑的不确定,但还是试探着问:“你能帮我逃离这个地方吗?”

    “当然可以。”我答应得极为痛快。

    抑或为了那份强烈嫉妒,抑或为了心中所爱,我决定让这对母子速速离开,从此消失在元震郎面前。

    我纤细的缠枝铺成绵长的爬藤,紫苏将婴孩裹紧,攀着爬藤顺利地下了高墙。我带着这对母子,来到海边。

    顺风悄悄,海浪轻拍水岸,载着紫苏母子的独木舟很快消失在嵊屿地界。

    那一夜我过得最踏实,自私的想,从此以后有机会可以让元震郎好好爱我了。

    元震郎回来,宿酒已消。发现母子俩不见了,他发了疯似的寻找他们,嵊屿岛上空回荡着他急切的呼唤声。

    “紫苏,你在哪儿?”

    “我的惟祺!我的惟祺哪里去了?”

    很快的,他查出罪魁祸首是我,操着五龙剑冲向后花园,满脸杀气腾腾。

    “谁是天葵子?给我出来!”

    我连忙答应,心内着实难过。他面对着我,用剑指着我。盼了这么久,他第一次用正眼看我,却用如此凶煞的目光看着我。

    不祥掠过我的心头。

    “你为什么要放走他们?你说!”他朝我大吼。

    我明白罪责难逃,含着恐惧,真切地告诉他:“我喜欢你,一直很喜欢。如果你能够喜欢我,我会比紫苏姑娘好一千倍,一万倍。”

    我用哀戚的语调诉说自己的相思,不断祈求他的原谅,更祈求他能对我动心,哪怕一点点也好。

    “凭你?”

    他嘲讽似的冷笑,双脚无情地踩上我的身体,“想和紫苏相提并论,你算什么?”

    四周一片呼应,那些见风使舵的花草,趁机嘲笑我,声讨我。

    “瞧瞧,低贱的小草也想博得元震郎的欢心。”

    “简直是痴心妄想!你不配!”

    “赶快将她治罪!”

    大头陈闻讯赶来替我求情,然而一切都无济于事。元震郎尚在暴怒之下,下令将我连根掘起,用炭火炙枯,最后用刀斧捶为齑粉。

    这分明是要将我绝灭。我欲哭无泪,望着他冷凝的背影,不甘心地叫着:“喜欢你有什么错?元震郎,你太无情!你看看我,我是天葵子!我是喜欢你的小草啊!”

    元震郎走了,他对我垂死的呐喊仿若未闻。炭火已经齐备,我痛苦地闭上眼睛,耳边只有大头陈绝望的哀叹声。

    我的心里满是悲凉,说道:“谢谢你大头陈,好歹还有你送我最后一程,来世我们再做好朋友……”

    我等着自己灰飞烟灭,万万没有想到,恰在这时,狂风突然大作,天空传来隆隆的轰鸣声。睁开眼来,但见飞霞红气,紫电青光,一批天兵天将手提玉帝御旨,凛凛赳赳出现在嵊屿岛上空。

    元震郎虽勤日夜之功,却私通下界,自堕恶趣,罚削去三花之元气,后转凡胎。

    大头陈一语成谶,天网无疏漏,元震郎不再是神。此灾殃及嵊屿岛所有花草、鸟兽,一应被削去元气,谪降凡间。

    我再也见不到元震郎,看不到他寂寞的眼睛。我在嵊屿岛争强好胜,换来他一世怨恨。不知道,到了凡间,自己会不会还是一棵小草,他还是手执五龙剑的元震郎?在仙界,我们的地位如此悬殊,今日一别,更是天壤。

    而经年以后,自己是不是还能碰上他?

    我想,他一定忘记了天葵子,一如我始终记得他的名字,他叫元震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