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归去来兮(十五)

地絮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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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攸烨脸上有汩汩的泪光流下来,砸在褥间,每一滴都在那精美的绸布上洇出很深的涟漪。

    她轻轻叹了口气,小心地给她把眼泪擦干。像下定决心似的,双手伸到颈后,将脖子里的项坠摘下来,目光无比珍视地在那卷轴上描摹了一眼,便将它交到了李攸烨的手中。

    “这个时间卷轴自我离开的那天起,便一直戴在身上。它只是一块记录时间的仪器,不是你想象的会让我离开你的东西。像我们这样的人,如果没有专门的设备来记录时间,很容易就会在时空中迷失自己,忘记了自己的时间。所以,临行前,钟姨给我们每个人都准备了一块记录时间的钟表。鲁姐姐那里也有一块,是北斗星样式的,一直拴在她的手腕上。而我的是个卷轴……”

    她习惯性地摸向自己的颈间,似乎这个动作已经伴随了她许多年,触到那里空荡荡一片的时候,手指像失了魂似的慢慢蜷紧。

    李攸烨注意到了,慢慢看向手中还残留着她体温的物什,万万没想到这会是一只记录时间的钟表。再细听空气中像呼吸一样微弱的哒哒声,似乎真有东西在一下一下敲击着时间的流走。

    “有了它,无论走到哪里,在哪个时空生活,属于我们的时间便一直连续着,不会断裂。所以,在很长时间里,那上面疯长的数字是我身上唯一的真实的记忆,提醒着我已经离开你有多久……”

    李攸烨闻言手下意识地想把那卷轴打开,却被对方情急之下紧紧握住了,她有些不解其意地抬起头来。

    “能不能先不要打开?”她语气里带点恳求。

    “为什么?”

    “我……还没有准备好。”没有准备好什么,她却不说。李攸烨僵在那里,开也不是,不开也不是,半晌,才妥协道:“我不打开就是了!”觑着她明显放松的神情,她心里那一直以来的困惑,一股脑的涌了出来,“但你要告诉我,你……在那个世界过了很久吗?”

    她慢慢摇了摇头,李攸烨像松了口气似的,“那就好!”看着手中的卷轴,一时有些犹豫了,“不过,这么重要的东西,由别人保管实在太危险了,还是你自己戴着吧!”

    说着,就要把那东西还给她,权洛颖又摇了摇头,拿着时间卷轴跪坐起来,手伸到迷茫地李攸烨颈后,把它系在了她的脖子里。

    “我希望,不管我在其他时空徘徊了多久,余生所有时间都能与你一起度过。我希望能够看着栖梧一天天地长大,希望能看着你一天天地变老,比起那上面的冷冰冰的数字,我更希望看到一个真实的有温度的你。由你戴着它,我会觉得很安全。”

    “所以,你这是要把余生都托付给我的意思吗?”

    “我都嫁给你了,你说呢?”

    “如果朕只能把半颗心给你,你也愿意吗?”

    “我之前说了,我会等你,一直等。”

    “那如果永远等不到呢?你还会等吗?”李攸烨依依不饶道。

    她深吸了一口气,反问她:“你觉得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我既然已经回来这里,就不会再离开了!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我会一直等下去。”

    李攸烨神情黯淡下来,“你其实还有别的选择。这世上的人何其多,比朕好的也大有人在,以你的条件,找一个能一心一意对你的人嫁了应该不会太难,也许你会比现在幸福的多!”

    “好,如果三十岁之前,我没等到你,我会考虑你的建议的。现在我想睡了。”她似乎有些厌倦了这个问题,语气冷冷的,掀开被子,背对着李攸烨躺了下去。

    李攸烨一个人怅然地坐了一会儿,也觉得没意思了,便也平躺下来。只是她一点也睡不着,双眼直勾勾盯着床顶的大红绸缎发愣。

    许久,似乎听到耳边传来极其压抑地吸气声,她撑着胳膊爬起来,脑袋越过她的肩膀看过去,只见那人满脸湿哒哒的泪痕,正一点一点的洇入枕头,虽然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抽泣声,但是那蜷缩的身子和抖颤的肩膀令她此时此刻的狼狈无所遁形。她在哭。

    李攸烨感觉心脏被尖锐的物体狠狠刺了一下,疼得她倒抽了一口凉气。她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的三心二意,总是以为她们的好的名义,招惹了一个又一个,最后又将每个人都伤害得彻底,归根结底,她才是最该下地狱的那个人,如果没有她,大概每个人都会生活得很好吧。

    她会是上官家无忧无虑地大小姐,嫁给一个钦慕她的名门之后,丈夫视她为无价珍宝,分外地珍惜她,爱护她,不会惹她伤心,更不会与别的女子生下孩子,他们琴瑟和谐,相亲相爱,也许,她会在某个回荡着暮鼓晨钟里小巷子里,偶然邂逅他们从栖霞山归来,荡漾着欢声笑语的马车,与那飞快运转的车轱辘擦身而过时,从车窗里窥见他们幸福相偎的侧影。也许她会注意到车窗外的她,会吩咐马车行慢些,而她的丈夫则第一时间领会她的意思,大声叮嘱车夫不要撞到路人。他们在她视线中远去,一面而已,给她留下非常好的印象,此后匆匆数载,也许上官家最终还是会落败,但是她会在某个地方听说,她的丈夫始终对她不离不弃,即使被贬谪到某个偏远的小镇做不值一文的小官,他也毫无怨言。

    而她则是嫁给一个懂她并理解她的人,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的都无所谓,那个人永远不会说只肯给她半颗心这样的混账话,他一定恨不得把整个世界都交给她。

    她们的一生当如此度过,她的家族落败后,他愤怒地推掉了父母给他重新安排的亲事,带上她举家迁徙,义无反顾地到小镇上任,也许他们会在那里生下他们第一个孩子,也许是个女儿,他欣喜若狂,用他微薄的收入为置办了一桌奢侈的酒席,向全天下宣告他成为父亲的事实。也许,因为产子她的健康受到损害,不能再生育,为了让他有后,她忍痛劝他纳妾,被他断然拒绝,他一心一意地抚养他们的爱女,把女儿看得比儿子还要重。也许,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的才华终究是无法被掩盖,某一天,李攸烨从吏部提交的官员选拔名单上看到了业绩出色的他,一纸调令,将他调回了京城。也许那天,他们已经两鬓斑白,仍然紧紧扣着对方的手,回到他们曾经住过的老宅,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儿说他们曾经的故事。终于有一天她不得不离去,于是她在他怀里微微阖上眼皮,嘴里轻轻许下来生,还做他的妻……

    而她嫁给的人虽然未必比李攸烨好,但是同样会一心一意地对她。他们之间不会有任何的阻碍,她去另一个世界,他便也跟着去,他无牵无挂,可以跟她去天涯海角。也许他们也会有孩子,叫栖枫,栖桦,栖杨,栖槐,总是,她们的生活不会有她,也不会有栖梧……

    想到这里,李攸烨的心脏又抑制不住撕痛起来,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蜷着手从她的颈后伸过去,将她身子翻过来,揽进自己的怀里,下巴在她头顶蹭了蹭,“别哭了,朕投降了,虽然的时候朕真的很想把自己劈成两半,一半跳了崖随她去,一半留下来陪你!不过,谁让朕只有一个身子一颗心呢!唉,好了好了,别哭了,再哭就哭成花脸猫了!”

    她蜷在她怀里哭得声哽难抑,任她怎么哄劝都无法将那里的眼泪止住,李攸烨叹了口气,也就更紧地搂住她,任她的泪水打湿自己的单衣。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不哭了,只肩膀一抖一抖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李攸烨揉揉她的眼睛,宠溺道:“不哭了?”

    “我没有哭,我只是想栖梧了!”她并不承认方才的狼狈。

    李攸烨故意摸了摸枕头,“还没哭?这都能拧出水来了吧!啧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尿床了,也不对,哪有尿到枕头上的……”

    见她越说越离谱,权洛颖抬手捂住她的嘴,两只肿的像核桃般的大眼睛里,还晃悠着闪闪的泪光。突然抱着她的胳膊用力咬了下去!

    “喂!你怎么能咬人哪!”

    “我就咬!”浓浓的鼻音。

    “怕了你了,你属狗的吧!”

    “我属狼的!”

    这样下去睡觉不舒服,在李攸烨的提议下,两人换上了崭新的衣衫枕被,重新躺回床上,都疲惫地不行。面对面侧躺这,盖上被子,李攸烨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对面人挪了几下身子,重新钻到她怀里来,她笑了笑,突然觉得心里由衷地暖和。闭着眼睛给她掖了掖被子,就要入睡,却感觉有东西在她脖子里划呀划的,“别动!”

    朦胧中捉住那只不老实的手,把它搭在自己腰上。它似乎还在乱动,只不过换了个位置,在她腰间划圈。李攸烨掀了掀眼皮,“再动我就把你绑起来了!”

    她像恶作剧被发现似的吐了吐舌头,马上闭上眼睛装睡着,但是枕头下的脸明显在痴痴的笑。“真是,又哭又笑的,今晚上是得了羊癫疯怎么着?”

    “你才羊癫疯!”她不满地嘟嘴。

    安静了一会儿,李攸烨几乎要睡着了,突然又被脖子里的一阵痒挠醒了,“又干嘛?”

    “嗯,你刚才说,你只有一颗心……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一颗心?”李攸烨困得不行。

    “你刚才明明说的,想把自己劈两半,但是只有一颗心……”她有点着急地提醒道。

    “哦,是啊,我是一颗心,怎么啦?谁不是一颗心哪!我好困……明天再说……”

    李攸烨压根没想起来,她便不乐意了,用手去扒她的眼皮,非要刨根究底,“醒醒!”

    “你怎么比栖梧还淘啊?”李攸烨把脸埋进枕头里,不理她的搅扰,听到那边半天没动静了,松了口气,又伸手拍拍她的背,“快睡吧,明天还要跟皇奶奶请安!”

    “你皇奶奶好像不喜欢我!”

    她乖了一阵,不安分地转了几个身,说。

    “嗯~你想多了。”

    “她确实不喜欢我,要不然怎么会不喝我的茶?”

    “别担心了,今天只是个意外,明天我们早些起来跟她请安,皇奶奶很好说话的!她看到你的诚意,就会喜欢你的,再说,还有我呢!别怕!”

    她嗯了一声,很认真地仰起脸来,在李攸烨唇上落下一个轻吻,而后回味般地舔舔嘴唇,说:“晚安!”

    李攸烨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美丽的容颜,在灯影中心满意足地阖上眼皮,曾经多少次出现在梦中的长江真实地出现,不知为何她会觉得眼睛酸酸的,很想哭。

    这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幸福吗?她的手摸向颈间的时间卷轴,听到那边呼吸均匀了,慢慢转过身去,怀着好奇和紧张的心情,将那小拇指大小的卷轴轻轻地展开。

    “我离开她已经五年了,我很想她!”

    那一瞬间,那些酸胀的液体突然从泪腺中奔涌而出,即使是借着牙齿紧紧咬合的力度仍旧不能挽救这次彻头彻尾地溃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