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悬颈之刃

时镜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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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音楼里,小杨氏牵着宋攸的手,才走出来,就瞧见了过来的宋仪。

    宋仪虽离了家,可毕竟还是宋家女儿,近日小六儿是久了没见,所以想她得慌。才一看见宋仪,宋攸就眼前一亮,扑了上去:“五姐姐,五姐姐!五姐姐好厉害!”

    宋仪倒是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原本怔然了片刻,转瞬又张开怀抱,接住了已经是个大姑娘的宋攸。

    宋攸在宋家几个姐妹里,着实算得上漂亮。

    白嫩嫩的脸蛋,黑亮亮的眸子,粉嘟嘟的嘴唇,穿着得体,又不失活泼,比之别家的闺秀多了几分难言的灵气,才一出来,可引得不少人转过脸来看。

    当然,在看见接住宋攸的宋仪的时候,那眼神,免不了又亮上几分。

    宋仪倒是习惯了,她才做完了一桩坑人的大事,这一会儿满身都是慵懒的气息。

    “小六儿,人在外头呢,还不注意着些。”

    她笑着提了一句,伸出指头来点着宋攸的额头,倒是一副大姐姐宠溺自家妹子的模样。

    宋攸一向喜欢宋仪,即便是她离开了,也从没改变过,这会儿抱着宋仪的手臂,眼睛里都在冒星星:“五姐姐最厉害了,小六儿也想跟姐姐一样厉害!明年小六儿也要去京城书院了,好开心的!”

    是啊,小六儿也要去京城书院了。

    宋仪瞥了一眼在旁边有些局促的小杨氏,她似乎有些尴尬,不过宋仪并不怎么在意。拉着宋攸的手,宋仪还挺和善:“京城书院里头的先生人都挺好,当世有名的大儒可也不少,回头我招呼一声,也好相处,不必担心什么的。”

    小杨氏心里一块大石头忽然就落了地。

    她说不出什么来,也只能带着几分羞愧地垂下头去:“那还要仪姐儿费心了。”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更何况,宋仪真不是什么不知好歹的人。

    小杨氏当初有过差错是真,但是宋仪尚记得她当初的好心,作为嫡母,没苛待下头人,对自己还颇好。孟姨娘在她手下受委屈的时候也不多。

    宋仪记得她这一份好,如今也不会对她怎么样。

    更何况,小六儿是个乖孩子。

    抬手摸了摸宋攸额前的发,宋仪道:“小六儿若喜欢读书,回头带你见一些大儒去。”

    “五姐姐真好!”

    宋攸眼冒星星,身后仿佛有小尾巴在摇动。

    宋仪看得发笑,拉着她便道:“时辰也不早了,顺便去用些糕点再回去吧。”

    “嗯!”

    没等小杨氏答话,宋攸已经抢先用力点了点头,攥紧宋仪的袖子便没松开了。

    ***

    松鹤楼。

    用完桌上排着的一些糕点,宋仪看宋攸一副餍足的表情,心里头也软乎乎的。

    宋攸年纪小,尚有几分天真的童趣。

    吃完了,眨巴眨巴大眼睛:“这家的糕点真好吃,我还想带给小鱼吃一点。”

    “小鱼?”

    宋仪有些发怔。

    小杨氏尴尬道:“不过是小六儿身边的贴身侍女,近日来卧病在床……仪姐儿你别往心里去,小六儿年纪小,不懂得这些。”

    说完,又转头呵责宋攸:“那不过是个贱命的丫头,你怎可这样糟践你五姐姐的心意?”

    身边的侍女吗?

    宋仪想着,却并没有生气。

    她笑了一笑,劝慰小杨氏道:“小孩子心性,也是心善,何必苛责她?绿衣,去叫小二过来,一会儿打包一些带走。”

    “是。”

    绿衣看着宋攸,似也觉得这姑娘心善,笑着就去了。

    最后不自在的,反倒又只有小杨氏一个了。

    在大多数人看来,一个小丫头罢了,哪里值得做姑娘的这样费心?

    小杨氏也不例外。

    可宋仪从不这样想。

    小六儿确是个心善的,而在宋仪想来,这世间善善恶恶自己已经见得够多,自己未必是个善人,可世上的善人都该有好报。

    眼见着天色有些暗了,宋仪才告别了小杨氏与宋攸,朝着远处去。

    高楼上,小杨氏站在前头,宋攸挽着她的手跟在身边,也看着。

    “娘,你为什么闷闷不乐的样子?”

    “不……娘没有不高兴,只是……太高兴了……”

    “是吗?”宋攸不谙世事地笑了笑,依旧开心,“以后我入学,旁人肯定都要高看我一眼的,我五姐姐可这样厉害呢!”

    “是啊……”

    是这样厉害呢。

    ***

    马车内。

    绿衣力道适中地给宋仪按着肩膀,也好叫她在赶赴下一个“战场”之前,能放松下来。

    “六姑娘倒一向是个喜欢您的……可这人心会变,谁也说不准啊。”

    “话是这么说……”

    可她到底还是希望小六儿好的。

    只是……

    结果不一定能如愿就是了。

    宋仪手搭在扶手上,笑容里带了几分说不明的味道。

    “最怕的就是在别人的光环下头活着……”

    天知道,以后的宋攸到底会遭遇什么?

    这个时候的宋仪无法预料,也不愿意再去想。

    她道:“天机和尚说,万法皆为无法,我等凡俗之人只要尽人事便好。”

    剩下的,留给天。

    车外头,已经是一天的尾巴。

    夕阳铺在街面上,劳碌了一整日的小贩们扛着货物纷纷踏上归途,暮色里,微寒的鸦影斜斜飞过城墙脚。

    挨着墙根的位置,站着一名瑟瑟发抖的小厮,正在四处张望。

    待得看见远远过来的马车,他终于眼前一亮,一个转身就走进身后的庄子里,跟人通报了什么。

    “宋姑娘,您可算是来了,我们大先生已经等久了。”

    才刚从车上下来,宋仪就听见了热情的声音。

    她笑了一下,道:“那看样子还是我慢待了你们家大先生。”

    “不敢不敢,天寒了,您拿着这个。”

    那小厮脸上带着笑上来,利落地打趣了一句,递上添了炭火的手炉来,让绿衣放给宋仪手里捧着,这才头前带路去。

    宋仪手里捧着炉子,倒是心下暗赞。

    果然陆无咎手底下没有什么简单的人,单看方才这小厮,虽然是态度谦恭,可打趣起两句来,都是不卑不亢,想来应该是陆无咎比较倚重的人。

    当然了,能叫这等人出来迎自己,陆无咎也算是有点眼色。

    一路进了庄子,绕过回廊重重,宋仪抬眼看了看。

    四处已经点上了灯笼,有些暖黄的灯光将院落四角给照亮,廊下站着不少的仆人,远一些的在说话,不过声音都很小,不怎么听得清;近一些的自然安安静静,半点没有声音。

    宋仪一路走来,只觉得此处亭台楼阁乃是雅致至极,叫人看了心里安定。

    早先今日在京城书院折腾了许久,宋仪实则有些疲惫,只是在人前强撑着,不想到了此处竟然自然而然地放松了下来。

    陆无咎,果真有点本事。

    不知觉间,宋仪唇边带了几分笑意,转眼已经到了门口。

    陆无咎并没有坐得多里面,手里正拿了一把剪子在修建花枝,不知哪里来的早腊梅,看着竟然已经有一点点小小的花苞了。

    转过头来,就瞧见门口铺着宋仪一点细细的影子。

    抬头,是这一位惊世美人眼底淡淡的笑意。

    陆无咎眼底从来没有美色,只有红粉骷髅,所以目光半点也没在她脸上停留,只道:“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宋五姑娘今日可是要扬名立万。”

    扬名立万?

    宋仪可没想过。

    她一笑,像是见到自己老朋友一样走了进来,往靠南一溜那一把太师椅上一坐,便道:“对陆大先生来说,不也是一件好事吗?”

    “五姑娘的好事,就是在下的好事。”

    陆无咎到底也不否认,他其实清楚地知道宋仪的来意。

    “嗒。”

    剪子被他轻轻地放在了花架旁边,看着已经清秀了几分的了插瓶,他满意地勾了唇。

    “宋五姑娘可是准备动手了?”

    “冬天快到了,也是时候修建掉枯枝败叶了。”宋仪看着那被修剪得漂漂亮亮的花枝,若有所思,又道,“到底还是当过军师的,陆大先生的手艺果然不错。”

    “宋五姑娘这话说得,倒像是我现在不是军师一样。”

    即便是大将军还朝了,自己也还是军师啊。

    整个朝中一等一的白纸扇,陆无咎的名声可是众人都知道的。宋仪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嘲讽。

    宋仪无奈:“您要这般说,我可也没办法了。到底还是正事要紧,这等细节倒也懒得追究了……如今只剩下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就看陆大先生什么时候放下去。”

    “芙蓉斋乃是如今卫锦最大的产业,并且并不止的京城有。”

    陆无咎衣摆一掀,也坐了下来。

    吹一吹茶沫,茶盖一掀,陆无咎眯起了眼睛,轻松而惬意:“早两年没听你说要整治卫锦,也就是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所以,即便是舍弟的商行有根基有底蕴,一时半会儿要在全国各地都压倒卫锦,不怎么可能。”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几年来,卫锦又不是个傻子,芙蓉斋一开再开,一家又一家,即便原来只是一家小店铺,这会儿也几乎遍布全国了。

    规模这般大的脂粉铺子,陆无咎都是第一次见。

    他想起来,也不得不佩服这一位“卫锦”。

    只是……

    眼光一转,陆无咎便看向了宋仪:“可惜……她底子太薄,宋五姑娘手里还有杀手锏,这会儿应该给我了吧?”

    原本开粉黛阁的时候,宋仪就已经透露过一部分了。

    只是那个时候,她并不能完全地信任陆无咎,这个时候,卫锦已经是落水的一条狗,用不着自己再客气。

    宋仪从袖中摸出一本小簿子来,上头密密麻麻地记载着许多香粉香料的方子。

    “有这些,足够用了。我不指望一本万利,即便是一锤子买卖,也够捞上一笔。陆大先生拿大的,我拿小的就好。”

    卫锦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宋仪的身体里停留太久,以至于留下这样多的破绽。

    约莫,她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咸鱼翻身吧?

    宋仪想来也是觉得讽刺,只道:“且叫她好好看一看,自己珍而视之的东西,被别人当做一文不值的东西扔出来时候的感受。”

    “宋五姑娘,真是个歹毒的女人啊。”

    陆无咎叹了一口气,上下打量着宋仪,给她下了个判断。

    宋仪正待说自己这不算是什么,顶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没料想,陆无咎摸出白纸扇来轻轻一摇,笑道:“回头找几个人去芙蓉斋的脂粉里动点手脚,再叫上几个花子,千金万两的生意也没得做……”

    宋仪:“……”

    这般的陆无咎,也有资格说自己歹毒吗?

    宋仪有种扶额叹息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