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偏心(有修改)

水瓶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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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虬木毕竟年纪大了,精力不比从前,安置好陆锦后,返回自己禅房,一觉睡到晚饭时才醒来。他一推开房门,就看见自己的小徒弟正蹲在院墙根,专心致志地用树枝逗蚂蚁玩。

    “锦儿,怎么不在床上好好休息?”

    陆锦听见他声音,扔了树枝跑过来,直接说,“师父,我想现在就去少林寺!”

    虬木忍不住头疼,不过是昨天说了她一句不让人省心,现在立刻就变本加厉了。他问,“怎么回事?”

    陆锦说,“陆、嗯,我爹,说把我赶出家门了。”

    虬木大惊失色,“陆庄主为何作此决定?你做了什么?!”

    陆锦抬头看天,“我不小心……划破了他手臂……”

    虬木心中先是一喜,陆锦的剑法比他想象中还好,又是一寒,想起她竟敢对她父亲出手,简直不孝到了极点,大怒道,“逆徒!”

    陆锦一听这话,满脸心虚即刻消失不见,反驳道,“是他先要打我的!”

    虬木一听这话,大有“他打我我就打他”的意思,简直气得头昏眼花,抬手就给了陆锦一巴掌,怒道,“那陆女侠是不是也要惩戒老衲一番啊?!”陆女侠本来是虬木同陆锦打趣时的话,这时候虬木说来,却包含了无穷的怒气和寒意。

    陆锦保持着那个侧着脸的姿势,一时愣住了。虬木见她满脸惊痛,震惊倒似比疼痛更多些,像是从没想到过会被他打。陆锦慢慢地反应过来,抬头看着虬木,小脸涨得通红,眼睛瞪得大大的,惊怒且迷茫,眼中迅速汇聚起一汪水,却在她眼眶里转啊转的不肯流下来。

    虬木本想说,“我教不了你,你走吧。”可见此情景,这句话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他长叹一声,转身回房。

    虬木念了两遍经文,仍觉得心神不定,他一时想,“这孩子如此忤逆,难道将来真成了个奸恶之徒”。一时又想,“万万不会,这是个多可爱的孩子,此事必定另有隐情”。可是什么隐情也不能成为子刺父的理由。他在地上转了两圈,猛然想到,陆锦昨天才病得满口胡话,如今虽然好了,可暮春天气,凉风嗖嗖,她若是被打得一气之下离开了,流落街头,岂不是又要生病?

    虬木推开窗子,却见到陆锦仍然站在原地,往常能坐着绝不站着好似没长骨头的孩子,这一次背脊挺得笔直,连抬头的角度也没有变动过半分,都不用看她的表情,只看这个姿势,就觉得她全身都散发着“我没错”的气场。

    虬木又是好气又是心疼,还有点欣慰:最少陆锦这次没有“师父打我我也打师父”,也没有“师父打我我就不要你”。

    虬木找出消肿化瘀的伤药,出去把药膏盒子递给她,陆锦看也不看就把脸扭到一边,虬木便打开盒子伸手沾上一点,说,“再不擦药,明天半边脸都会肿起来。”

    陆锦立刻把脸扭回来。

    虬木一边给她擦药,一边叹道,“你这脾气,怎么越大越爆呢,小时候还没有这样执拗。”心中暗想,我的脾气,却被你给磨成了面团一样了。

    陆锦扁扁嘴,随即抿紧,一言不发。

    虬木擦好药,拉着她要走到禅房里,陆锦脚底生根似的一动不动。虬木只好说,“师父以后再也不打你啦。”陆锦这才跟着他走。

    到了屋里,虬木倒了一杯热茶给陆锦,说,“就算陆庄主要打你,小棒则受,大棒则走。无论如何,万没有对你父亲出手的道理,”他说着说着又渐渐来气,“我教你剑法也不是为了这个。”

    陆锦低着头不吭声。

    虬木深吸一口气,平复心中怒气,又说,“明天我陪你去给陆庄主道歉,他若要打你骂你,你就受着,若要杀你,师父就带着你跑,好不好?”

    陆锦说,“我不要。”

    虬木一拍桌子,“那你想怎样?!”

    陆锦说,“我爹说,要把我带回家看管起来,要找人教我规矩,一满十四岁随便找谁把我嫁出去。还有如果我再敢练剑,就要打断我的腿。”

    虬木心想这可不行,但人家是陆锦的爹,要规定陆锦学什么东西嫁什么人,也是应有的权利。至于打断腿云云,别说他只是说说,就算他真的打断了,也只能算是陆家的家法。他点头道,“陆庄主说得对,是该教教你什么叫礼貌。”

    陆锦立刻叫道,“师父!”

    虬木瞪眼,“师什么父!接着说。”

    陆锦只好又说,“我说不要,就要走。我爹很生气,就隔空打了我一掌,”她指指自己左肩膀,“我当时整个左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虬木大惊,“现在呢?”

    陆锦摇头,“我吃了九花玉露丸,现在一点也不疼。”

    虬木又给她把了脉,这才放心,陆乘风毕竟舍不得重伤他女儿,这一掌打得不重。他骂道,“打得你轻!”

    陆锦不理他,接着道,“然后他又抬手要打我,我就拔剑了……嗯,我真没想到他躲不开……”明明过年试招的时候他还躲得很轻松的,难道他当时也太过震惊?

    虬木想了想,问,“你究竟做了什么让陆庄主那么生气?”

    陆锦望天,“我说……”她这时候也觉得那话确实说不出口了,只好辩解道,“那不是话赶话嘛,我一开始没想那么说……”

    虬木见她不肯说,心知不是什么好话,叹道,“我瞧你也不是不懂事,怎么总是对陆庄主这么……”

    陆锦低下头,心下呐喊,因为我讨厌他,我就是讨厌他!我稍微服软他就觉得我应该什么都听他的,他应该把我从头管到脚,还敢让我嫁给那么个人渣,可他明明不是我父亲!他明明不是!

    陆锦这样想着,心中酸涩,眼眶又发热了。

    正在此时,听得有知客僧来报,“有一位陆行空施主求见禅师。”

    虬木连忙说快请。等陆行空进来,见陆锦与虬木暗夜独处一室,明知虬木的年纪做陆锦祖父也绰绰有余,仍然忍不住皱了下眉。

    陆行空对陆锦仍然执下仆之礼,这让虬木松了口气,他可真怕陆乘风真的把陆锦逐出家门,那陆锦今后都没法抬起头做人了。

    虬木与陆行空客套一番,陆行空说明来意,“庄主说明日一早即启程回归云庄,我擅自做主,想来问问小姐作何打算。”

    虬木立刻替陆锦回答,“我这就领这逆徒交给陆庄主发落,请陆庄主执行家法。”

    陆锦嘴唇动动,又忍住了。

    陆行空诧异地看到这一幕,心想真是一物降一物,他还以为这个越来越陌生的小姐是杀星转世,为了来劝这一句,都做好带着窟窿回去的准备了。眼下正好多说两句,“庄主行动不大方便,已多年没有出过远门,昨日接我传讯后,星夜自水路赶到此处,结果,”结果他女儿根本不用他撑腰和安抚,也根本没考虑到自己有人可以撑腰,直接自己就把一切都解决了,而且劈头给他那么一句。

    又问,“小姐伤势如何?”

    陆锦眼神发飘,又是虬木回答,“没事了。”

    陆行空点头,“那就好。”意味深长说,“庄主的伤势也无大碍了。”事实上,陆乘风只是划破点皮,陆锦对他出手时,毕竟心虚。虽然当时流了血,其实几天就能长好。

    虬木立刻说,“老衲略通岐黄之术,不如去看看陆庄主。”说着拎起陆锦后领,“逆徒,你也来!”

    陆行空头前打灯带路,听到陆锦小声说,“师父,你别为我求人。”时,心想什么叫胳膊肘向外拐,看这个就知道了。

    到了陆乘风暂住的陆锦本来的小院时,陆行空请他们到偏厅稍候,自己去通报。虬木一指门外,说,“跪着去,陆庄主叫你再进来。”

    陆锦满脸不情愿,最后说,“我跪着倒是没关系,不过师父,你可别替我答应下来回家和嫁人,我一回家,我爹一定把我关起来,这两条是万万不行的。”

    虬木怒道,“少废话,跪着去。”

    陆锦强调,“千万别答应,否则我自己偷偷跑掉。”然后在虬木发怒之前飞快跑到门外滴水檐下青石阶上跪着。

    那天直到最后,陆乘风还是没有见陆锦,因为陆锦才跪了小半个时辰,就又发烧昏倒了。听到消息,把虬木心疼得什么似的,偏偏脸上半点不露,说,“令千金本性纯善聪慧,老衲却没教好她,实在没脸再说话,请陆庄主发落她罢。”

    陆乘风心里郁闷,他虽然恨不得一掌拍死这个女儿,但也只是想想,还真没打算让她就这么病死。要说教训教训抽她一顿这打算确实有,但现在看来,以她身体孱弱至此,抽一顿还真不一定能挺下来。正好有虬木这么个台阶,只好顺着下,说了一些“这不肖女顽劣不堪”之类听起来像自谦其实是大实话的贬低之语,最后请虬木严加管教,也没说怎么处置陆锦,就拍拍屁股回去睡觉了,想来虬木是不能眼看着陆锦病死的。

    第二天回程船上,陆乘风对陆行空感叹,“我怎么生了这么个不肖女出来,她母亲生前多么温柔娴静,她究竟像谁呢。”

    这话不好接,陆行空沉默。

    陆乘风又说,“虬木禅师也真是辛苦,年纪这样大,还要收拾这么个徒弟。”

    陆行空心想那老和尚跟小姐处得好着呢,绝对没有你辛苦。他问,“庄主,小姐说曾在柳信面前自报姓名,若柳家前来责问,如何应对?”

    陆乘风一挑眉问,“他们有证据吗?”

    陆行空摇头,“除了那三人,无人见到小姐,定贴小姐当场烧掉了。想要劫持小姐的另一个泼皮,我也已派人处置了。”

    陆乘风点头道,“任何人敢上归云庄啰嗦的,一律打出去,敢在市井中胡言的……”他心中一阵烦闷,说,“就随他们说去!”

    陆行空暗道,柳家大公子被人因为这种理由阉了,这么见不得人的事,若是陆家是小门小户,他们自然疯狂报复,可归云庄哪里是软柿子,他们只怕自己遮掩还来不及,说会来归云庄责问,也是以防万一,什么市井流言,陆家不处理柳家也会上赶着处理。他恭敬道,“是。”

    陆乘风沉默了半晌,问陆行空,“我记得上个月你说柳家抵押了两千亩地,换了现银去蜀地购置蜀锦,打算做这门生意?”

    陆行空闻弦歌而知雅意,“是,听说做得很顺利,他们的货船最近几天就要过太湖。”

    陆乘风淡淡道,“你替我传讯给太湖彭、董两位寨主,以后有柳家的船过,都不妨关照一点。”他低头看看自己双腿,轻声道,“若非……哪里用得着别人。”

    陆行空不知为何,忽然想起陆锦曾说陆乘风心中已苍老。他不由对陆锦生出些微怨恨:你既知他不容易,为何竟不肯驯服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