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婚事

水瓶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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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新年过后,就是正月初四的开基节。这开基节本是徽宗皇帝为了纪念太祖皇帝正月初四登位,建立了宋朝基业而设。这节日就好似后世的国庆节,若是国势强盛,这一天自然举国欢腾,百姓们庆祝起来也带劲。

    可如今宋廷南渡几十年,徽宗皇帝自己也给金人掳走客死异乡,朝廷上下偏安一隅,不思北渡收复失地,整日里只知寻欢作乐,哪里还有平民百姓记得这开基节。倒有那平日里斯文儒雅的夫子,在这一天饮酒大哭,缅怀岳飞韩世忠等大将,痛骂昏君奸臣,感怀家国之悲。

    陆乘风初四这天,中午同陆行空并宜兴城内他的朋友们喝得大醉,晚上又红着眼睛将陆锦陆冠英叫过去,给他们讲岳飞抗金的故事。陆冠英从前虽然知道这故事,但被陆乘风讲出来,却格外的惊心动魄,听得他目不转睛全神贯注。

    陆锦对故事本身兴趣缺缺,但陆乘风提到“多少宋人南渡,一辈子回不去家乡”的时候,却勾起了她的心事,也渐渐专心听着。

    讲到岳飞被十二道金牌令箭召回的时候,陆冠英不由惊叫起来,“爹爹,岳元帅怎么能回去?他回去了谁去打金人?”

    陆乘风叹道,“岳元帅虽然明知他这一去便要遇险,更不要提抗金大业,但为了全其忠义,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之后又讲到岳飞风波亭遇害,陆冠英满眼热泪道,“这秦桧和皇帝都是坏蛋,怎能这样害岳元帅!”

    陆乘风趁机教育他一番抗击金人收复北地保家卫国的道理,说得陆冠英热血沸腾,练武的热情更是空前高涨。

    陆锦在一旁却想到几十年后蒙古人南下,铁蹄踏遍亚欧大陆所向披靡;又想到崖山上十万宋人跳海殉国,九州大地被杀的尸横遍野十室九空。一时之间满心茫然,竟想得呆住了。

    “锦儿,你怎么想?”

    陆锦回过神看陆乘风,迷茫问,“想什么?”

    陆冠英连忙小声提示她,“岳元帅的故事啊。”

    陆锦垂头说,“朝廷暗弱,就算打了金人又怎样?北边草原上还有蒙古人,西边有党项人,西南有吐蕃人,我们自己不够强,就算赶跑了金人,也不过是前门驱狼后门进虎罢了,只有我们自己成了虎狼……”说到这里,陆锦摇摇头,不再多说。

    陆乘风沉默片刻,挥手让二人退下。

    正月十五上元节时,陆行空使人赶制了十二盏琉璃彩灯给陆锦送来,挂在她院子里。见陆锦饶有兴味地仰头看灯壁上的彩绘山水人物,笑道,“这些都是我从庄主旧作中选出的佳品,使匠人仿绘的。”

    陆锦点头道,“山水不错,人物就真是……”**,每一次看到古法画的人物,陆锦都只有**这个词可以评价。她又指着一盏灯上按剑的书生的背影说,“这个不露脸,倒还可以。”

    陆行空苦笑着不接这个话题,“我要带少爷去苏州看灯会,还有百戏、鼓乐,小姐是否同去?”

    陆锦摇头拒绝了,她最近仍在纠结着那套剑法,什么也顾不上。她是到这时候才能明白,为什么杨过找到了小龙女就发挥不出黯然**掌的威力。原来没有那个心境,是真的使不出那样的招数的。

    陆锦听了陆乘风建议,按她本来打算,这剑法应该看起来缠绵悱恻柔婉非常,然后在最出其不备的时候给人致命一击才是。但她不管怎么修改招数,这剑法使起来也像是纠缠多过缠绵,若是使得急了,看起来更会让人联想起骚扰,无论如何也和缠绵二字扯不上关系。

    幸好十八十九日收灯后,这个年就算过完了,陆锦陆冠英也收拾了行李回到临安云栖寺。

    正月前后是香火最盛的时候,二人一路上碰见了不少游客和上香的夫人小姐们。这些女人看二人锦衣年少,陆冠英又长的粉团般可爱,有不少都上前逗弄。陆冠英烦不胜烦又不能发火,想直接跑掉又不能扔下陆锦,气得脸颊都鼓起来,却是更加可爱了。

    陆锦对他的求救目光视而不见,只在一边微笑不语装闺秀。

    居然还有认出二人的说,“这不是宜兴归云庄的少爷?那旁边定是他姐姐。瞧这样子,真是一对金童玉女。”

    陆锦肚子里笑得打跌,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等见到了虬木当笑话讲给他听,不想到处也找不到虬木,还是负责打扫虬木厢房的小沙弥告诉她,虬木在她回家过年的第二天就出去访友了,说两月之内必回。

    陆锦满心失望,等了十多天才等到虬木,她正要发难问他为何不告而走,虬木却从包袱里抽出一柄水一样清亮的长剑横在面前。

    陆锦一怔,随即欢叫一声,上前夺过长剑捧在手里细看。这长剑颇为奇异,剑刃细而极薄,薄至几近透明且柔软非常,但只要用力一抖就会变得笔直,竟是传说中的软剑。剑脊上一面纹着一个“定”字,一边纹着一个“静”字,也不知是怎么弄上去的,摸起来光滑无比却又擦不掉。

    最重要的是,这剑不知用什么稀罕材料制成,竟比她用的木剑还轻几分。

    陆锦越看越爱,简直恨不得抱着剑狠狠亲几口,她可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用上真剑,“这下看谁还敢笑话我用木头剑!”

    虬木道,“我说了是给你的吗?”

    陆锦笑道,“师父不给我还能给谁?师父自己又不用剑。”

    虬木冷哼,“咦?你现在看到我了?我还以为自己突然被人用了障眼法了。”

    陆锦连忙把剑柄别腰里,扑上来摇晃虬木的胳膊,死不要脸地倒打一耙,“师父,你这是恶人先告状,你居然不告诉我就自己偷偷走,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担心得要命!这几天都一早就过来找你,你看我都吓得瘦了。”

    虬木生生给她气笑,“诶,你啊你啊,半点亏也不肯吃,我要不给你找把好剑,你以后可怎么办。天生一副皮包骨头像,还敢跟我说瘦了。”

    陆锦笑道,“就知道师父最好了。”又抽出剑来观看,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虬木见状,叹道,“也算你与此剑有缘吧。你看到剑上的字了吗?”

    陆锦见他表情严肃,也收了笑容,点头洗耳恭听。

    虬木伸出一根手指轻抚剑脊上的静字,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但最后只是简单说,“这剑是我从故人处求来,你要珍惜。”

    陆锦听了,恋恋不舍抚摸那剑半晌,一咬牙递回给虬木说,“师父,你何必为我求人,咱们不要这个就是。反正我没有内力,剑法难有大成,用木剑用宝剑有什么区别。”

    虬木失笑,“傻孩子,我岂会为这个受人闲气。再说正因为你体弱而无内力,才更要用宝剑。这剑正适合女孩用,给你了也是正好。”

    陆锦知道虬木不是婆婆妈妈人,这才高兴地把软剑拿回说,“我要传讯给管家,让他给我找江南最好的铁匠,做最好的剑鞘。”她想了想,在腰上比划一下说,“就把剑鞘做成腰带的样子,到时候若有人看我手无寸铁欺负我,我正好唰一下从腰带里拿出剑来砍死他。”

    虬木见她说的高兴,摇头道,“这个随你,以后再说吧。让我看看你在家有没有好好练剑。”

    陆锦自己修改的新剑法自然令虬木大为惊叹,可她的困扰虬木也无能为力。不过陆锦也没什么好急的,能练的练,不能的就先跳过去,说不定什么时候问题自然而然就解决了。

    只是不知是否陆锦错觉,她总觉得自这次回来后,虬木比从前精神差了些。问他,他也只说是老年人觉少,再问下去,他就会说这附近没有比他更好的大夫,绝对没问题云云。

    陆锦心想虬木内力深湛身体健壮,再活个三四十年都不成问题,恐怕她死了他还没死呢,便也不再问。

    三个月后,陆行空给陆锦送来了她要求的腰带式剑鞘。整个剑鞘用鲨鱼皮制成,外面裹了一层青色的绢布,看起来与寻常腰带无异。腰带正中镶着一块上好的白玉,这是一道机括,只要在上面轻轻一按,就能让软剑弹出半寸,可以更快地抽出。

    陆锦试了又试,轻便灵活又隐蔽,自然满意非常。

    只是这腰带固然精巧贵重,但也不值得让归云庄大管家亲自送来。陆锦收好腰带问,“劳你亲自送来,是路过,还是有事特地来寻我?”

    陆行空的神态比他平时更加恭顺,“庄主令我送给临安柳氏一样东西。”

    陆锦对家中事务全不关心,什么柳氏刘氏自然不知道是什么人,也不知是他们与归云庄有何来往,只是陆行空态度怪异,平时若问他,他只会直接说路过,这次特地提起这个柳氏,却令她不得不在意,“什么东西?”

    陆行空说,“小姐的定贴。”

    陆锦愣了一下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当时宋人婚嫁,男女双方要先换过草贴,再换定贴,之后这件婚事就算是定下来了。不久就是定聘,定聘后虽然不算正式结婚,但也有了法律效力,有点像现代的领了结婚证只差办酒席的意思。也就是说,这张定贴若是送到了,陆锦这门婚事就算是定下九成九了。

    陆锦眨眨眼,“什么?不,不用重复了,我听明白了。”她原地转了两圈,伸手说,“定贴拿来。”

    陆行空道,“小姐不该看这个。”

    陆锦怒道,“陆乘风发疯你也跟着发疯?!你真觉得他定了婚事我就要嫁人吗?”

    陆行空听了这忤逆般的话,张嘴就要喝斥,他平时虽谨守仆人本分,也不能容忍陆锦这样高呼她父亲的姓名,只是犹豫了一下,最后仍然忍了下来,只做充耳不闻。

    他当然不觉得陆锦会听话,就某种意义而言,他比陆锦的亲爹更加了解她,从陆锦七岁时候起,他就知道这不是个会被人摆布的温顺孩子,而且永远不要低估她在愤怒时的杀伤力。她似乎特别擅长小事变大事,当年那个胆敢欺负陆锦的丫鬟的下场依然历历在目。所以他才特地借机提起这件事,不管陆锦知道了打算干什么,现在闹出来,比将来花轿抬到归云庄门口了再闹出来,要好看多了。

    陆锦见陆行空沉默不语,干脆自己伸手去他怀里掏,这豪迈的举动吓得陆行空再也不敢保持木雕泥塑的姿势,连连后退奉上定贴,这才逃过被非礼的命运。

    陆锦劈手夺过定贴,翻开查看里面确实是陆乘风的押字,男方的名字则是一个无比陌生的“柳信”。她阴着脸问,“这人是谁?为何突然提起婚事?”

    陆行空道,“柳氏是积善之家,柳公子也是出了名的洁身自爱心地仁厚。听说柳夫人正月去云栖寺上香时曾见到小姐,她后来向柳老爷称赞小姐‘幼而庄静,不妄言笑,风格潇洒,趣向高洁’。因此柳府才向归云庄提亲。”

    陆锦从没想到过会有这种评语落到身上,不由得目瞪口呆,“她认错人了吧?”

    陆行空低头,最初他和陆乘风都是这样怀疑的,再三向柳府确认,可柳府回复说就是在云栖寺习武的女孩子,那就只有陆锦了。陆乘风早就为这个桀骜古怪的女儿的婚事发愁,眼下居然有如此好人家前来提亲,一旦确定没认错人,他自然毫不犹豫答应下来。至于陆锦的反应,却根本不在陆乘风考虑的范围内了。

    陆行空劝阻不得,只好借机通知陆锦,她若是无计可施,那正好。她若是要搅出什么事来,那最好还是趁着亲事没定下来之前了。

    正月里陆锦在云栖寺露面不多,想来想去,若是没认错人,那她能体现出“幼而庄静”的,就只有正月二十回云栖寺那一天了。那时四周人来人往尽是热闹,哪里能想到其中竟有这种祸事潜伏。

    陆锦道,“定贴不劳管家送了,我自去看看,若满意自会将请人将定贴送上。”

    陆行空见陆锦双手几乎要将定贴揉烂,怎肯信这种鬼话,“小姐三思。”

    陆锦扭头就走,只做不闻。

    陆行空也不能一路跟到陆锦闺房去,只好无奈地走了。他只希望那柳公子真如传言般好,令陆锦芳心大动,否则归云庄里只怕要永无宁日了。

    “怎么突然要回家?”见陆锦拎着包袱来辞行,虬木惊讶地问,“剑鞘不是送来了吗?”

    陆锦道,“再不回去被人卖了都不知道,我要去找人算账。”她虽跟陆行空说要去柳家,却只是哄他快走而已。在陆锦看来,这就是她和陆乘风的事,解决了陆乘风则一切无碍。若只解决了柳家,难保陆乘风不会找个张家李家出来。

    虬木问清了怎么回事,笑道,“我的小徒弟也长到能嫁人的年纪啦。”言下之意,竟是很赞成这件亲事。

    陆锦瞪他,“你竟然不帮我?”

    虬木轻拍她头一下,“别胡闹,能定下这桩婚事,是你运气。那柳家在临安也是有名的大富之家,逢冬日则开粥棚放冬衣,那柳信是柳府嫡长子,素有才名,长得也斯文,配得起你。你若不信,他家下次来寺里做法事我让你看一看就是。”

    陆锦气急败坏道,“可我根本不认识他!我才十三岁!在此之前从来没人问过我意见!”

    虬木叹气道,“你若是一般江湖儿女,自然要找到武功高强情投意合的少年英雄才好。可你虽习武,却是个娇养的闺秀,见过最多的,除了这庙里的和尚,就是你家的庄丁仆从,却到哪里去找你的意中人?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是理所当然之事。若陆庄主给你挑了个浪荡子,那我豁出去犯戒,也要去归云庄同他理论一番。只是这次陆庄主给你挑的,确是个万中选一的佳婿,你便听他一回,又有什么不好?至于年纪,说你身体不好,调养几年再嫁就是。”

    陆锦咬着嘴唇,固执地摇头,“不,我不要别人替我做主。”

    虬木却道,“我知你平日性子最犟,但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做主,便是江湖上,也一样是这个规矩。”

    陆锦沉默,是啊,不只是江湖上,这个世界这个时代,就是这个规矩。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她总是潜意识中对抗陆乘风,怎么看他都不顺眼。因为她很清楚,那个人能够以这个世界的礼俗为依托,理所当然地从根本上控制她的人生,且不会有人认为他有半分不对。

    陆锦讨厌这种似乎全世界都挤压着她的窒息般的感觉。

    “我去找我爹说清楚。若是说不清楚,”她眯了眼拍拍自己的新腰带,冷笑道,“我倒要看看谁能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