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水华醒来

金陵姑娘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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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弱水百丈,中有群山,名曰昆仑,昆仑之上,有大树,其名建木,可回春,可回生。

    年轻公子驻足岸旁:“请广虚道长过来。”

    顷刻,一位道人已至公子身侧,长须飘飘,颇具仙风道骨。道人作下一礼:“公子,该回了。”

    年轻公子微一点头,眼睛却凝视着弱水。

    道人叹息一声:“昆仑本是西王母之地,上古诸神亦不得擅自进入,公子肉体凡胎,能一睹仙山已是缘分,又怎能强求。不若听老道一言,将水华姑娘的身体放入若水之中,或可浮到昆仑。”

    弱水之上,鸿毛不浮,连风都吹不过去,凡躯又怎能漂浮?

    道人又出主意:“传闻在上古时期,西王母邀请神族众人参加蟠桃会,弱水神女广派建木枝,助众神渡过弱水,公子不若在凡间寻找,或能找到遗落凡间的建木。”

    年轻公子半晌无声,道:“遗神书记载,诸神时期多大战,建木乃神物,有回生之力,又只生于昆仑,为弱水环绕,神族都难以得到。神魔大战后,西王母仙去,蟠桃盛会不再,流传下来的建木更是寥寥无几,便是我有耐心找,水华也等不起了。”

    颜水华,赵国大贵族颜家长女,自幼入宫与诸王姬为伴,嫁与赵公子正,公子轩即位,诛公子正于赵侯墓前,半年后颜氏水华卒于行华宫。

    年轻公子道:“愿弱水神女眷顾水华。”

    第一章

    我挣扎许久,总算将眼睛睁开。四周一片蒙蒙的灰色,却是在水底。刚刚睡醒的脑袋不甚清明,半晌才识辨出来,这不是弱水水底?要说弱水,怕没人比我更熟悉了,我生于弱水,长于弱水,弱水神女便是我了。

    鸿蒙之初,天地浑沌如鸡子,祖神盘古开天辟地,垂死之际化身山川万物,昆仑弱水皆在其中,之后不知过了多少万年,女娲大帝造了人又补了天,伏羲大神创了八卦,巨人夸父追了太阳……到我化出神识之际,这些大神早已不再世间,神迹难寻,所遗不过十只金乌,交替从汤谷升起,虞渊落下,日复一日,万年如此。

    我因是祖神形体所化,生来便多些神气,化形后神力也比旁人强上些许,算是在出生上占了个大便宜。但同是祖神所化的昆仑就没有那么好运气。在我还是单纯的水,不会说话,也不会化形的时候,我环绕的昆仑也不是昆仑仙境。那时候的昆仑是座连杂草都生不出来的石山。

    存环境的恶劣使得鲜少有鸟儿愿意在昆仑下蛋,即使不慎将蛋下在了昆仑,也一定连夜喊来蛋儿他爹,将蛋搬走。久而久之,昆仑成了座叫荒山都太抬举了的石头山。

    我很郁闷,好歹大家是同个出处,现下又扎堆一处,就常常送些灵气给它,没承想它太过阿斗,我这样助它,还是一副连根草都没的凄凉样,只好放弃。

    直到一天,有个青衣华服的女子站在我面前。我从未见到过如此女子,美如莲花,缈如清月,清冷庄重,恍若将万生万物盛在心里,又好似清明一片,将万物隔绝在外,真正无悲无喜,无情无欲。

    那天她与我说话,大概就是,昆仑山脉隐隐有通天之势,却无通天之形,《大荒书》记载,天地之初,也有神山出现此种情况,若她所料不差,昆仑山中有本该绝迹的建木种子遗存至今,且到要发芽的时候,却被昆仑抑制,结果两败俱伤,问我想不想让它发芽。

    说实话,建木种子能不能发芽,实在是跟我半毛钱关系没有。可听那人所言,此乃天地之初就已经灭绝了的种子,我若是能将它养大,肯定少不了我的好处。再不济待我修成人形,转手将它卖了,也能去外面的花花世界玩玩,听说外面的世界流通一种叫钱的黄白之物,有了它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真是有说不尽的妙处。

    打定了主意,我又开始犯愁,作为一捧水,作为一捧不会说话的水,知晓旁人的心思实是容易,只需在人议事时,往旁边一站,哪怕是正大光明地偷窥也无人能发现,毕竟大家在议事时,总是习惯先上盏茶再说话,而不是先撤了茶再说。可是我该如何把自己的心思告诉旁人知晓呢?我犯难。

    熟料女子似是知道我心中所想,挥手一道银光过,一粒干扑扑的种子从山体里滑下,直溜溜滚进弱水中,一触到水底便生根发芽,牢牢抓住河床的淤泥。

    女子端庄一笑:“昆仑百里之内,生气全无,唯有弱水灵气十足,孕育建木果然是命中注定。”

    我无语,正如沙漠里的旅人见了水就想喝个饱,建木种子埋在山里这许多年,早没了种子该有的水灵样,一幅炒过了头,当下酒菜都嫌没滋味的干黑相,自是一头扎进水里,再也不想出来,与命中注定实是搭不上半点关系。

    然我没半点保护私有财产的本事,眼前的女子能认出建木已是不凡,若是看上了这种子,我盘算了下,觉得决计没法把建木从她手里抢回来,于是默默认下这个命中注定。

    之后便是女子在昆仑住下,我听闻了她唤作西王母。

    五万年的时光,是建木叶边滴下的水珠,落在弱水平静无波的湖面上,晕出一圈圈荡漾。昆仑枯了数遭,又春了数遭,沧海桑田,终是郁郁葱葱,成了仙境。

    而当初那颗像炒糊的建木种子,也长成了俊美少年,时常懒懒坐于水边,任凭日光透出层层叶片,落在他白皙精致的脸上映出点点斑驳,纯净美好得仿佛在画中。

    每次瞅着这一幕,我都想掀个浪头上去,把他打翻。

    这时的昆仑已经看不出当初石头山的模样,山上树木丛生,百草丰茂,万物生长。其中最出名的东西有三样,西王母的蟠桃会,太古就绝了种却在昆仑神秘出现的建木树,以及我这条怎么都渡不过去的弱水。

    说起我这个怎么都渡不过的特性,我也很郁闷。起初我并非如此,我像天底下所有的水一样,默默地贡献自己滋养万物,当然由于昆仑的贫瘠,我所需滋养的万物只有建木一株幼苗。我小心翼翼地控制它周围的水量,防止它被淹死,又时不时给它除除虫,松松土什么的,简直比待我自己还好。

    建木也很争气的从种子长成小苗苗,又从小苗苗长成大苗苗。想到它长得越好,我就能拿它卖更多的钱,而以它的如今的长势,说不定以后能买座城池下来,我简直心花怒放,更是殷勤地伺候它。

    我盼呀盼,就盼它能快点长大,好早点报答我的养育之恩。然而我不晓得的是,这注定是个要破灭的美梦。

    在建木刚刚能把顶端露出水面的时候,他得了种怪病,疯狂地吸收周围的生气灵气。这本无不妥之处,万物但凡生长化形,谁不从外界取点东西,美其名曰,吸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但坏就坏在,这丫半点不会节制,掠夺似的吸光昆仑所有的灵气,还有向外的趋势。

    可把我吓得,万一他哪天食欲大发,把我给吸干了,那我可就亏大发了。还好还好,这么恐怖的事情终是没有发生。

    我在担心受怕中度过了大概有几万年。期间我养成个习惯,每天早晨睁开眼睛,先瞅瞅自己灵气有没有少,少了多少,省的将来化形后缺个胳膊少个腿的,哭都没地方哭去。

    建木的根扎满弱水水底后,终于恢复正常,我也得以舒一口气,可这口气还没完全舒出去,就卡在喉咙里,我惊悚地发现我被它传染了!

    起初并不明显,只是每日日出时,有几缕极浓的灵气汇入我体内,我心中窃喜,还以为是做梦时,领略了什么了不得的功法。结果没高兴几天就发现不仅是日出之时,连日常之时也有类似情况发生,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到了后来竟演变成了逮什么吸什么,连鸟儿经过都会“扑通”一声掉进水里。唯一可以放松一点的是,吸进来的活物都能顺着建木的根茎自己爬出去,不然垃圾太多,都没法清理干净。

    不过也有好处,那时建木与昆仑的相克之力越来越小,几本忽略不计。地上爬的,天上飞的,没长眼睛的都可以看出,昆仑是座神山。这导致了个问题,昆仑山脉有限,想要住进来的活物却源源不断,僧多肉少,如何分配土地成了大问题。我的新技能,使得每天有大量外来人员被清理出去,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土地压力。同时也拉了大批仇恨,成为新一期最不受欢迎人物之首,教人有苦难言。

    又过了几百几千年,那些被我吸入水中的活物终是不能再爬出来,而我也不再主动吸入旁的东西,只是水面变得幽暗无比,透不进多少光亮,也再没人能从我上头飞过去。

    别人给我取名叫弱水,鸿毛不浮,飞鸟难过的弱水。

    但其实我并不喜欢这个名字,木烨便重新替我起了个,叫作水华。

    木烨正是能化形的建木。他长相俊美,从化形的第一眼起我便如此觉得,但他好歹是我养大的,我自个还未化形,他先化了,让我心下不喜,更不必说,我还疑心就是被他吸走了太多灵气,才化不了形,更是不想搭理他,便也厌乌及乌的不太爱这个名字。直到后来我能化形,才勉强接受了它。

    四周依旧蒙蒙的一片,却比刚多了丝亮色,外头应是有些日头了,缓了这些时候,脑袋也缓过些来了,我四处看看,边上小杌上有封信,果然是木烨留的。

    信上说他去赴婉华仙子的宴了,要是我不巧在这时候醒了,要不就等他会儿,大概等个三五十年的,他也就回来了,实在等得无聊,就往西南方向去寻他,还给我留了只玄龟当坐骑,云云,最后还附了张地图。

    他信上说的这位婉华仙子,是炎帝的小女儿,名唤神农瑶姬,瑶姬爱花,每到春日便摆个宴,邀众人一道赏花。在杀气颇重,战火纷飞的上古算是个异类。

    我因着好奇,厚着脸皮不请自去了一回,花是好花,宴也是好宴。我尤其中意宴上的花露汁子,比西王母的蟠桃还好吃。吃饱喝足,告别时诚恳的希望下次她再办春宴,也给我下张帖子。

    第二年春日,我果然收到了瑶姬的请帖。我想着礼尚往来,西王母再举办蟠桃盛会时,也会替她向王母讨张帖子,一来二去彼此也就熟识了。

    刚刚不想还不觉得,一想到春宴的好处,却是有些饿了。我将信一叠,揣在怀里,正好去瑶姬处,讨些吃的祭祭五脏庙。

    木烨留给我的玄龟正四脚朝天,躺在床后头的地板上,我大惊,这还没骑怎么就翻白了。弱水里头如今虽然没鱼,但以前还是挺多的,鱼儿一翻白,就是差不多了,都是水里的想着玄龟也差不离。

    我着急,赶紧跑去摇他,看看还能不能救回来,摇着摇着,想通了,凡间历来都是死者为大,神界也是如此。这只玄龟既是木烨留给我的,想必也跟了他不少时日,既然已经翻白了,我也不要再折腾它为好。更何况这种背着个壳的脚程历来不快,以乌龟、蜗牛为代表,我坐着它赶路,兴许一天也走不了几里,如此一思量,就弃了玄龟,驾朵祥云飘出了弱水,打算先去吃顿好的,回来再帮它入土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