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熊燃的火

西风白马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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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夜璀璨,春风撩人,本该如诗如画的夜晚,此时却喊杀惊心。

    羌浅追出殿外来到戚烨身旁,才发现苍鹰疾风已在不知何时自夜幕下飞来,啸唳声听来很是急促,与今日下午见到时大不一样。戚烨似正是因为听到了疾风的啸鸣,方才决心离开殿宇。

    殿宇中的江湖人士正全心投入战斗,竟没人顾及羌浅与戚烨的离去。按理说霹雳堂中发生巨变,堂中守卫应全部奔赴殿宇支援,但羌浅却惊异发现,如今青石道上只剩自己与戚烨两人身影。

    疾风在二人头顶一阵盘旋,掠向霹雳堂宅群的后方。戚烨见疾风远飞,眼神微凛,独自驱动轮椅朝同样的方向行去。

    “你这是要去哪里?”羌浅急问。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要快走。”戚烨没有回头,快速地操纵着轮椅向前行进,衣袂于风中摇曳。

    羌浅不明所以,焦心地看了看戚烨的脸,这张脸一如既往的苍白幽冷,就像是对正在发生的这场混战毫不关心。但他的眼神却又让羌浅感到异样,她说不出这是怎样的感觉,他好像如释重负,可她又觉得他的瞳光中隐藏着另一种未知的忧虑。

    戚烨能对殿中争斗置之不顾,羌浅却不能也如他这般说离开就离开。且不说别人,就是雷霆也还在那充斥着刀光剑影的殿宇内,安危未知。无论出于朋友情谊还是江湖道义,她都觉得她不该在此刻弃之而去。

    所以她忽而停住了步伐,戚烨见她不走,也停下轮椅,侧目看了看她。

    “怎么了?”他凝目问道。

    “我觉得我们不该走。”她的焦忧写满全脸。

    “为什么?”

    “雷大哥与唐小姐都还在那殿中,你就不担心他们会有事么?”她的语速明显提快,呼吸也变得局促不安,“他们……他们可是你的表兄妹啊!”

    戚烨的眉宇似在瞬间一紧:“没错,他们是我的表兄妹,可也是杀人凶手的儿女。”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音色很是冷漠,羌浅已很久没有听到他如此冰冷的言语,以至于“杀人凶手”四字都被她忽略,她早已无暇去思索他话中所指的真正含义。

    只听戚烨又道:“霹雳堂与唐门的实力都不容小觑,与那些人动手他们不会吃亏。那些人要的不过是通往‘海市蜃楼’的地图,只要唐自傲交出地图,这场争斗自然就会停止。至于你的雷大哥,武功卓绝难逢敌手,你更无需担心他什么。”

    他顿了顿,最后道:“你放心,雷厉与唐自傲,雷霆与唐苏,他们都不会死的。”

    一语言罢,他便继续驱动轮椅前行,仍旧不看身后一眼。

    听戚烨这样说,羌浅心里好像稍稍平定了一点,但不知怎的,戚烨的此番话又令她感到了森森的寒意。他的语气神色全部不带任何情感,只是漠然,一味的漠然。

    羌浅怔怔呆立了好久,带着满脑子的混乱再次追上了戚烨。

    戚烨不再多言,两人不时已至霹雳堂宅群边缘,然而青石道上却多出了许多人。

    确切地说,是许多死人。

    眼前情景触目惊心,弥漫着血腥的道路上是霹雳堂守卫横七竖八的尸身,至少有几十人之众,将通向堂外的道路生生阻隔。

    刚刚的心绪尚未平复,此刻又见到如此多的尸首,羌浅错愕地驻足。但戚烨却未停下轮椅,她只听他道:“是东厂。”

    “东厂?!”羌浅一惊非小,呼出了声。

    是了,自从雷音在林中将那潜入霹雳堂的探子击杀后,这两日便都没再遭遇东厂中人,反之,又有太多事搅得她心神不宁,若非此刻惊见这些尸首,她当真已忘记了东厂。

    她再看戚烨,却见他已从众多尸身中穿行而过。

    ……

    行出霹雳堂宅群,沿路仍能看到堂中守卫零落的尸体。两人没向前走几步,一辆马车已从那孤立的小楼前飞奔而至,驱车者却是雷音。

    雷音眉目紧凝,与戚烨对视一眼,向二人急道一声“上车”。

    羌浅惊疑未动,戚烨已将身体撑上车辕,对羌浅道:“这里危险,我们必须快些离开。”手臂一提,他便将羌浅拉上马车。

    羌浅尚未坐稳,雷音已扬起手中马鞭,驱驭马儿扬蹄飞驰。

    霹雳堂的轮廓逐渐模糊,羌浅向车后望了望,但见四野中突地射出了无数支窜着火舌的箭,箭指方向正是霹雳堂宅群,宅群中瞬间燃起冲天火光,半边天幕皆被映亮。

    她难掩惊愕,回眸急看雷音与戚烨,却见雷音面容紧绷,目不斜视。而戚烨身体似又有不适,开始不住地低咳,看了一眼羌浅与雷音便退入车内。

    羌浅见他脸失血色,而车内又不断传出他的咳喘声,一颗心立时揪了起来,急欲也随他回身车舆中。但车帘只被她拨起一半,已听到戚烨在车内强忍着咳声道:“不用管我,我没事。你帮小姨留心周遭动静就好。”

    话未说完,他便拂落了羌浅的手,复将车帘放下。

    羌浅只得转回身,与雷音一同坐在车头。雷音侧目看看她,没有多说什么。夜色苍苍,道路两旁树影婆娑,并不见人踪。羌浅举目回望,仍能看到远暮天际的火光。

    远离太湖之滨后,雷音凝重的脸色似是稍有放松,但她手中缰绳不落,仍纵马疾驰。羌浅本以为戚烨是要去与湖州城中的清风寨人马汇合,却发现马儿奔行的方向并非湖州。

    ……

    三更时分,马车被雷音驱至一处小镇。镇上早已没了灯火,马车在月色中穿街过巷,行至僻静小街。雷音环目四周见无异动,将车停靠在了街角陋巷。

    “照顾好那孩子,在这里等我。”她到此刻才对羌浅低语道。

    羌浅点点头,看着雷音在下车后拐入陋巷尽头的民居。

    过不多时,巷内暗处又传来了簌簌的脚步声。羌浅警觉立生,紧盯着声音的方向,直到看清雷音身形才松了口气。然而雷音并非一人归来,匆匆走在她身旁的人正是蔚翔。

    蔚翔见到羌浅微一抱拳,焦急道声“少主”便跃入车舆内,将戚烨背负下车。羌浅见戚烨的脸色惨白如纸,连眼神也看来有气无力,心里很是难安,但也只能跟随雷音走进民居。

    民居不大,是典型的四水归堂。天井内,却集结着清风寨众十数人。这些人皆眉宇紧蹙,身上多多少少都挂着伤。

    见到戚烨,众人齐道一声“少主”,戚烨轻轻颌首,却似连开口的力气都不足。蔚翔屏退众人,与雷音一同将戚烨送至后院房中。半晌后,二人又回到天井。

    “音姨,这里有我与兄弟们守着,您放心吧。”蔚翔对雷音道。

    “那就有劳你们。”雷音向蔚翔点头,又侧首看看羌浅,将她领至了后院。

    “小姑娘,今夜我们就在这里休息。普通人家地方有限,你就与我合住一宿吧。”雷音登上小楼。

    羌浅跟在她身后,心里却放心不下戚烨,焦急道:“小姨,戚烨他没事吧?我想去看看他。”

    “他已睡下了,有什么话,都等到明日再说吧。”雷音叹了口气,燃起房中的烛火,“那孩子的身体你我都无能为力,所有的苦痛他都只能独自承受。他说自己不会有事,我们就权且信他吧。”

    羌浅忧心不减,但霹雳堂之事更令她心烦意乱,于是又问道:“小姨,方才霹雳堂中发生的事你可知道?后来向堂中发射火箭的人可就是东厂人马?”

    “哼!”雷音的音色由柔转厉,“雷厉与唐自傲这两个人的事,我自然是知道得一清二楚,这两个人无论是被那群江湖人围攻致死、还是被东厂的乱箭射死,我都会拍手称赞!可这两人身经百战,那殿宇内又有逃生密道,想来他们不会这么容易就丢了性命。”

    雷厉与唐自傲一个是雷音的兄长,一个是雷音的姐夫,但雷音说这话时言辞狠戾绝非玩笑,羌浅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雷音似是看穿了羌浅所思,冷笑道:“小姑娘,你大概还有所不知,我早已脱离了霹雳堂,与那两个伪君子断绝了关系!不过经此一役,这两人在江湖上的声望定当大不如前,身败名裂也是指日可待!”她在说最后一句话时,脸上竟浮现出一种快意。

    雷厉与唐自傲堂堂两派掌门,在江湖之中都颇有威名,但不知因何原因,雷音却称这两人为伪君子,羌浅一时间竟应对无措。

    随后,她猛地想起了戚烨曾对她讲过的那个锦衣卫与妻儿的故事,密林之中老树上的刀痕也如画面闪回脑海。

    雷音见她愣愣出神,语音回复和缓,向她道声“晚了,睡吧”,后将烛火吹熄。

    ……

    这一夜,羌浅无眠,抱膝攒在床铺的角落直到天明。雷音一早起身,她也跟着雷音走下了楼。

    清风寨一众人等仍守候在民居各处。羌浅昨夜便见到众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便向雷音问了缘由,方知昨日下午蔚翔收到疾风的信息后不久,众人就在湖州城内遭遇了东厂的伏击,亏得雷音赶至助众人一臂之力,众人才得以全身而退,躲至这小镇上等待戚烨。幸而东厂也没有再派追兵,他们方能得一夜安稳。

    羌浅心里仍担忧着戚烨,没和雷音多说便走到他的房前。

    “是我,你好些了么?”她在门外忐忑道。

    “嗯,你进来吧。”戚烨在屋内答道,音色仍是无力。

    羌浅推门而入,只见简单朴素的房间内没有多余的陈设,戚烨的轮椅就停在床铺的边缘,而他自己则倚在床栏上,脸色未见好转。

    羌浅赶忙坐到床边,还没开口,戚烨已问道:“你的眼眶怎么黑漆漆的?昨夜没睡?”不待羌浅回答,他又自语道:“也对,我若是你,我也睡不着。”可他话音未落,又开始低咳起来。

    “你快别说话了。”羌浅一脸忧色地看着他,“你这样子,让我担心。”

    戚烨却不听她的话,抬起眼眸看着她:“那什么样子,才能让你不担心?”

    “当然是你好起来!”她不加思索道。

    “嗯,要我好起来很容易。”戚烨故做沉思,“你只担心我一个人,我就会好起来了。”

    “我本来就只担心你一个人,我还担心谁了?”羌浅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你说谎——”戚烨将语速放得极慢,“你叫雷大哥叫得那般亲热,在霹雳堂中时又对他的安危表现得那样急切,你也是担心他的。”

    “那怎么能一样!”羌浅一下子涨红了脸,蹭地从床边站了起来,“我担心他和担心你根本不是一回事,我担心他只是出于朋友道义,可你是——”

    她以为戚烨生了自己的气,拼了命地想要解释,可说到最后,她对戚烨是哪种担心,她自己竟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戚烨见她一张俏脸转为绯红,反而更加严肃,追问道:“可我是什么?”

    “你是——”羌浅的脸憋得由红转紫。

    看着她为难的样子,戚烨的眼里忽而闪过狡黠的光。接着,他似是轻轻笑了笑:“好了,和你说正经的。”说这话时,他仍夹带着咳喘。

    “你——”羌浅仍是语塞,“你欺负人!”

    她的心里很有点气恼,但这气恼转瞬便烟消云散,因为她发现昨日还笼在戚烨眼里的寒意不见了。

    “都叫你别说话了。”她又坐回了床边。

    戚烨的语气变回以往的清幽无波:“我想我这几日怕是挨不了长途跋涉,只能在此地静养。曹千流的手下可能仍在附近活动,你出入时定要加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