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桃红的衫(重写)

西风白马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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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阁内烛光灼灼,羌浅尚未及开口,戚烨已道:“这衣衫……并非你今日所着。”

    他说这话时像是怔了怔,只令羌浅颇感意外。她极少能看到戚烨会因为什么事而动容,但此刻他的眼中竟似有浅光回荡。

    羌浅低头瞅瞅自己的新衫,桃红点绛在烛火映照下更显轻盈灵动。她急忙坐到戚烨身旁,将夜里追击而出后发生的事大致向他叙述了一遍,但话语间却变得有些拘束。提到女子时,还是不太好意思叫女子作“小姨”。

    听到东厂名讳,戚烨无惊无疑,但羌浅说起女子将她带至那荒废多年的无人小楼时,他却似陷入了凝思,神色岑寂地望着烛火,一时不语。

    羌浅心中疑问重重,她很想问问“小姨”到底是什么人,又为什么会对霹雳堂领地了如指掌,竟能从那荒弃的院中小楼取出衣衫给她更换。可当戚烨再看向她时,只是要她不要想多快去休息。

    一夜奔波,羌浅确实倦乏不堪,即使思绪万千她也愿留到明日再想。与戚烨作别回到自己的房间,她躺下身子很快入梦。

    ……

    来到霹雳堂的第二日,阳光很是晴好。

    羌浅身着那桃红的新衫走下小楼,便见到少年安静地坐于庭前,凝望着流水春花,衣袂轻扬。

    她愣了愣,望着少年的身影,自己先发了呆。那身影清逸却孤寂,似幽境而不可探。

    羌浅觉得戚烨并没有向自己敞开心扉,他的许多举动她都不理解,他身上还有太多的事情她不知道。她想要理清头绪,可她无从下手。

    所以她只有暗笑自己的庸人自扰,唤了声少年的名字,像只小鹿般跑向他:“在想什么?”

    少年回首,眸光沉静如初:“你还记得昨夜走过的路么?去向那小楼的路。”

    “大概有印象。”鲜艳的衣衫将羌浅的脸衬得发红,两颊上就像涂抹了浓重的胭脂。

    戚烨看着她,淡漠眉目神情微变:“我想去看看。”

    “现在么?”

    “嗯,现在。”

    ……

    大地回暖,春/色初展,阳光虽灼目,但令人心情欢愉。羌浅与戚烨走过曲径回廊,来到别苑前的青石道上。

    远处步履声声,娇俏少女飞步走来,身间似发散光芒。

    又是唐小姐……羌浅的心情顺间跌落谷底。

    “烨哥哥!我正要去找你,你倒是先出来了!”唐苏奔至戚烨身边,毫不留情地瞄了眼羌浅,“我可是好不容易才从爹爹那里逃出来的!今日天气这么好,我们去看风景好不好?”

    她连珠炮似地缠着戚烨说个不停,只当羌浅空气一般。

    “好,不过要去我想去的地方。”戚烨道。

    “你说去哪里,我就与你去哪里!”唐苏笑逐颜开,这才回过头看看羌浅,冷眼道,“喂,我与烨哥哥要去做什么与你无关,你快点走开!”

    戚烨凝目道:“十三,我要去的地方只有她识得,她需与我同行。”

    “这里是霹雳堂,什么地方会是她识得我却不识得?”唐苏及不悦地蹙起眉。

    “你去看了不就知道了。”

    唐苏闻言半晌不说话,许久后才道:“烨哥哥,既然你要她来,那就让她来好了。”

    她又向羌浅道:“喂,看在我烨哥哥的面子上,我暂时不与你计较!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带路!”她一面说着一面鄙夷地扭回头,再不去瞧羌浅一眼。

    羌浅每次看到唐苏,心里的滋味都不好受。可又因为确实有愧于她,只能自己吞下苦果。她只觉得自己在唐苏与戚烨二人面前变得异常多余,快步走到两人前方,与两人拉开了距离。

    但即使她努力不去理会唐苏,仍听到唐苏在对戚烨小声嘀咕着“烨哥哥,她害你丢了七心莲,你却为何总是要对她这般好……”,而戚烨的答话反而听不太清。

    唐苏的话在脑子里嗡嗡作响,羌浅憋闷至极,望着自己的脚步走向霹雳堂宅群后侧。

    ……

    路上,羌浅偶遇霹雳堂巡逻守卫,但守卫见唐苏在她身后不远处,也都没问什么,只提醒她莫要走到宅群后的荒废之地。可戚烨正是要往那废弃的小楼去,羌浅口中应着好,但待守卫走远后仍顾自前行。

    青石路尽,小楼孤立远方。

    白日近看小楼,庭前春草无章丛生,空中似有雾霭萦晕,荒落气息充盈楼身四周,与昨夜初来时又有不同。

    羌浅默默站在庭院外,唐苏推着戚烨也随即行近。

    “烨哥哥,这就是你要来的地方?”唐苏环顾弃楼与荒院,眼中大为不解,“这破院子破楼有什么好看的?”

    “十三,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戚烨不看唐苏,独自一人摇动轮椅行往庭院深处。

    唐苏紧拧起柳眉,瞥一眼在一旁的羌浅:“羌浅,你没听到么?烨哥哥想要静一静!你还不快走?”

    羌浅看戚烨身形已隐没院内草间,除去忧虑也不知还能如何,垂下头向外走去。唐苏在她身后冷哼一声,也走出了荒院。

    ……

    院落外,唐苏冷眉睨着羌浅:“你还要赖在烨哥哥身边多久才肯走?”

    被唐苏如此问,羌浅一下子怔住,发现唐苏眼中怒火渐旺。

    “羌浅,我告诉你,你盗走了七心莲,我早就恨不得杀了你,若非烨哥哥一直维护你,你又岂会活到今日!”唐苏狠狠盯着她,不给她开口的机会,“你可知道清风寨中人为什么都看你不顺眼?我告诉你,因为你就是个灾星,只会带给人无穷尽的灾难!”

    清风寨中人……羌浅立即忆起了蔚翔丰飞等人看自己时的眼神。是了,她一直都不知道他们为何总是对她冷面相待。

    唐苏义愤难平,又道:“你大概还不知道,要不是你的闯入,左愈明的人马就不会追至清风寨,烨哥哥也就不会为了寨中众人的安危而让他们撤离!若不是因为你,他根本无需与左愈明发生冲突,更不会在大漠中受伤!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你!都是你!”

    唐苏所说,羌浅一概不知,一时间已无言以对。

    然而唐苏越说越激动,已冲她大喊起来:“你若真将七心莲送还也就罢了,可你竟将它丢失了!你大概从来没想到过七心莲对烨哥哥有多重要!烨哥哥和我说你想补偿,但你补偿得起么?!你补偿得了他的生命么?!你知不知道他病得有多重?!他的时间已不多了!”

    时间……生命……羌浅的心脏像是突然被无情地捅了一刀。

    “唐小姐,你说什么?”她颤颤道。

    唐苏在狂怒中觑向她:“你根本不知道烨哥哥都承受了怎样的痛苦!没有七心莲续命,他或许已撑不到来年此时!”

    她吼到此处忽而戛止,低眉垂目,口中只发出嘶嘶响声。

    “所以……你死一千一万次也不足够!”待她再看羌浅时,眸中已噙满泪光,而脸上则杀气尽现。

    羌浅的思绪此刻早化为一片混乱,仿佛四周的景物也从眼前消失。她茫然望着远方,意识已不受自己控制。

    她不知自己为何要迈开步伐,也不知自己要去向何方。她只是惘然若失地走着,走向渺远天地。

    ……

    乍暖还寒的春日,杨柳新绿、水色潋滟,太湖之上风平浪静。

    可是这些景色在羌浅眼中都似蹉跎成灰,她甚至没能发现自己已走向了水边,靴袜皆被冰凉的湖水浸湿。

    有人在背后唤了她一声,她的手臂上突地又多出了一股向后拉扯的力道。她诧异地回眸,却见眼前人剑眉星目一脸焦虑。挽住自己臂弯的翩翩公子,她是认得的。

    “雷大哥……”她的神思似还未复。

    “羌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我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未应。你为什么会一个人走到了水中?”雷霆眉宇紧锁,写满忧心。

    羌浅低头看看足下,这才发觉自己已至太湖之滨,正与雷霆身处浅滩上,而湖水已没过了脚背。她赶紧窘迫地向岸边走了几步,难为情地问道:“雷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雷霆仍呈关切之色,“我昨日曾和你说想带你游览太湖风景,今日去别苑中却寻你不到。听守卫说你与苏儿及戚公子去了别处,我只有自己先来做些准备。没想到,竟又在这里见到了你。”

    他见羌浅眉目低垂,顿了顿又道:“羌姑娘,恕我直言,我看你似乎不开心。是什么事在烦扰着你,可否跟我讲讲,看我能不能为你解忧?”

    “多谢雷大哥关怀。”羌浅讷讷地摇首,“我只是听唐小姐说起了一些关于戚公子的事,心存愧疚。”

    “原来又是苏儿说了什么。面对戚公子时,我也常与你有同感,也会为他的不幸存有疚意。”雷霆惋叹,带羌浅至岸边的亭子内坐下,“其实苏儿对戚公子的关怀,我们都看得出。可苏儿年纪还小,有许多事她不懂。唐姑父也是一直不赞成她与戚公子来往的。”

    “为什么?”羌浅抬眸。

    雷霆双目微沉:“戚公子年少有为,令我十分敬佩,但他的身体毕竟不似常人。若他是健全之人,今时今日所能取得的成就绝不仅限于此。不过苏儿是唐姑父最疼爱的幼女,她想做什么,唐姑父也无法反对。”

    听了雷霆之言,羌浅的心情却并无好转。雷霆欲与她游览景致,她也将他的好意推却。雷霆无奈下将她送回了别苑,并相邀明日再见。这次羌浅再没理由拒绝,只得应允。

    ……

    天色渐暮,羌浅踏上小桥,戚烨也已回到苑中。

    “你去了哪里?”他音色清幽。

    羌浅听见这声音,发觉自己竟不知该如何面对戚烨。她在小桥上了站了好一会儿,垂首低声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戚烨看着她,目色宁远。

    “你的身体,你的病!”羌浅的积郁终于爆发。

    片晌沉默,戚烨似有一声轻叹:“是十三与你说的,对么?”

    “她说没有七心莲,你或许撑不到明年春天!”羌浅扬起泛红的双眸,浑身都在颤抖。

    晚风过隙,将苑内树枝上的花絮吹落于羌浅的乌发,也扬洒于戚烨的肩头。戚烨的清躯看来竟无端多出了几许落寞。

    羌浅强忍着泪道:“我与你同行了这么多时日,可对你的事仍旧知之甚少,难道就连你的身体境况我也无权知晓么?!”

    “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即使告诉你,也不能改变什么,我的身体已成定局。”戚烨黯然垂眸。

    “我不明白,既然是这样,那当初你为什么要将七心莲让与我?!”泪水已冲破羌浅的眼眶。

    “因为这世上,总有些事要做,比我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事。”戚烨的声音似染上了寒霜,“我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对你解释。”

    “那你和谁解释?和唐小姐么?!”羌浅从桥上奔至戚烨身旁。

    “十三只知我的病情,剩下的事,她所了解的远不如你多。”戚烨侧首不去看她,独自调转轮椅行至楼阁前。但他话音未落,又已开始不住地低咳。

    羌浅听在耳中,只觉揪心难捱,似对戚烨的痛苦感同身受一般,刹那间便忘却了片刻前自己还在对他叫嚷,一步追到他身边,轻抚他的背脊。

    戚烨咳声渐止,却默然无言。羌浅站在他身侧,悔恨万分。

    “对不起……”除了这三个字,她已无话可说。

    冗长的沉寂过后,戚烨方道:“你放心,我还有许多事未完成,是不会那么轻易死掉的。”一语言罢,他驱动轮椅回到自己房间,将房门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