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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父一张脸气得涨红，从座上几步便跨到了萧嫣身前，斥道：“都怪这些年宠你太过，你现在倒是愈发没个正行。婚嫁之事本就不是儿戏，你如今又身为一国公主，更当慎重考虑，顾全皇家颜面。那王珩岂是你说嫁就能嫁得？他大你十余载，满朝上下皆知他是个病秧子，你嫁过去，若是哪天他有个什么好歹来，你还要替他守寡不成？”
“那我就能活得长长久久么？”萧嫣仰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坚定道：“若他死了，我就如他活着一般，守在墓旁，好好陪着他。”
萧嫣这几年来，身子愈来愈孱弱，萧家人不是不知道，听她这样说，都只觉得心头一阵地沉重与难受。
赵氏别开头抹了抹眼泪儿，强作出一副笑容来，对自己得夫君道：“桓郎，宝宝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你好好与她说话，心平气和的谈一谈。”
萧父冷哼一声，可到底稍稍敛去了怒气，看着萧嫣道：“这件事王珩他也知道？他要娶你，为何不过来亲自提亲，偏偏要你先来求我们？”
萧嫣一时不能言，好半晌之后才低声道：“他……他并不知道我要嫁给他之事。是我自己去求得姑母赐婚，姑母说，只要阿爹和阿翁同意，她就下旨。”
“荒唐。”萧父伸手指着萧嫣，颤声道：“他都没说要娶你，你就不知羞耻的在我们面前说要嫁给他，我们萧家丢不起这个人。这件事我绝不同意，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罢。”
这时，萧澹也站起身道：“阿嫣，你阿爹也是为了你好，对王珩，你还是断了这个念头罢。”
萧嫣挺直了腰背，垂着头不说话，眼泪却从眼眶里滑落下来，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赵氏哪里能受得了自己百般疼爱的女儿这个样子，又是去扶萧嫣，又是替她擦眼泪，“宝宝，别哭了，这件事你阿爹和阿翁也有他们不同意的道理。王珩既然没说娶你，就算是你嫁过去，又讨得了什么好？到时候伤心痛苦的还不都是你？”
萧嫣眼底红了一圈，睁大眼睛看着赵氏，哽着声道：“阿娘，我知道他是喜欢我的。他只是不敢说，不能说，他顾忌着年纪，顾忌着辈分，顾忌着生死，顾忌着别离。如果他不去做，不能做，那就让我来做。我说了，我要嫁给他为妻，到时候是否幸福如意，皆是我自己的选择。”
她说着俯身拜了下去，额头抵在交叠的双手之上，无比恳切道：“阿嫣求阿爹阿翁成全。”
座上，萧綦朝一旁的萧慎使了个眼色，两兄弟起身行至萧嫣身侧，齐齐跪了下去，“求阿爹阿翁成全阿嫣。”
赵氏瞧着萧嫣是铁了心要嫁给王珩，又想着她身子越来越弱，若是真不能活得长久，何不如顺了她的心，索性也将心一横，对萧桓道：“女儿再这样跪着，你就一点都不心疼。她的身子如何，你不是不知道，你就不能顺着她？若是真有个不好，你再后悔，可就晚了。”
萧桓的神色有些动容，忍不住别开脸恨恨道：“慈母败儿，往日就是你太过惯着她。”
赵氏嘤嘤哭道：“好似说得你没有惯着她一般，眼下都赖在我身上。”
一直没有说话的阴氏这时候突然出声道：“王家三郎姿容俊朗，才德兼备，我倒未觉得阿嫣许了他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们爷俩如果真的不同意，那么阿嫣，你便去家庙里面跪着，跪到你阿翁和阿爹同意为止。”
赵氏大惊失色道：“天寒地冻的，阿娘怎可让阿嫣去家庙跪着？”
阴氏看了她一眼，道：“他们既然不同意，那就让他们看看阿嫣的决心罢。”
届时，若是萧嫣撑不住放弃，那么她也不可能再提要嫁给王珩之事；若是萧澹和萧桓两父子心疼她，同意了这桩婚事，那么也算成全萧嫣。
萧嫣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她缓缓站起身，朝众长辈行了个礼，道：“阿嫣听大母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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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家家庙位于萧府东侧，琉璃黛瓦，檐牙高啄，建得气势恢宏，供奉着兰陵萧氏一族的先祖。
里面灯火皆明，檀香缭绕，萧嫣跪在先祖灵位下的蒲团之上，将腰背挺得笔直。
家庙里没有烧炭火，她适才出宫也未来得及用膳，眼下又冷又饿，却也不敢去让人取东西来吃，取衣物来穿。
她心知，愈是这样，愈能让萧父和萧澹心软。
她大母阴氏已经勒令过众人不许来探望她，除非她与她的阿爹阿翁之间有一方先妥协。
也不知跪了多久，身后的庙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冷风飕飕的灌了进来。
萧嫣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以为是知秋，张口便道：“知秋，是你么？”
“是朕。”赵策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比这寒风似乎还要冰冷刺骨上几分。
萧嫣豁然转头，瞧见赵策正站在门口，依旧是那一身袍服，眉眼沉沉，猜不出他此刻在想什么。
她有些吃惊，脱口便道：“你怎么来了？”
赵策几步走到她面前，逼视着萧嫣，冷冷道：“朕若是不来，倒是不知道你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嫁给王珩。”
他心中恼怒非常，听萧澹与他说萧嫣还去求了太后下旨赐婚，如今还跑到萧府来寻得家中长辈同意。她在含章殿看他时那种戒备的目光，都令他犹如芒刺在背。
她到底不信他，不信他能成全她与王珩，所以就算是得了他不动王珩的承诺，也这般巴巴地想要嫁给王珩。
不过，她猜得不错，他确实不会成全他们。
萧嫣跪在那里，眼都没抬，也不说话，似是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
赵策突然咧嘴一笑，伸手捏住萧嫣的下颚，迫使她抬头对上他的目光。
“不说话？萧嫣，朕告诉你，王珩他本该死了，死在你十一岁那年的冬日，死在你前世回上都之前。”
萧嫣的眼睛倏地睁大，似是难以置信一般，片刻之后，她伸手推开赵策，摇头道：“我不信，我不信。”
赵策冷冷一笑，却似并不想放过她，犹自将话说下去。
“那这样一个名满上都的王家三郎，你前世在上都可曾见过他？甚至，你都不知道，这世间还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罢？因为你回上都的时候，他已经死了。这一世，他倒是比前世活得长一些，可是谁知道，明日，后日，明年，后年，他还能活着吗？他前世葬身之处，你要是想知道——”
“赵策！你够了！”萧嫣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赵策的话，她目光愤恨地盯着面前含着笑得男人，气得浑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些，我都不想知道，你不用说了。就算是他明日便死了，我萧嫣也嫁给他，做一日夫妻，也是好的。我不要他万金为聘，铺十里红妆来娶我，我只要他一个人，就够了。”
赵策站在那里，好似中了定身咒一半，萧嫣一字一句都犹如一记记闷捶砸在他身上，让他觉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可转而却又觉得无一处疼痛，就如同痛得麻木了一样。
面前这个殷殷切切，要与王珩同修百年之好的女子，前世可否也是这样想着哪日也能嫁与他，做他的妻子，赌上一生的幸福，便是他明日要死了，她也是愿意的？
他突然开始痛恨起萧嫣来，她明明知道，他与她一样记得前世的一切，她前世是他的妻，她如今对王珩所有的思慕前世都属于他。
赵策唇角的笑意更加深了些，忽然放柔了语气，低柔道：“阿嫣，你要嫁给王珩，可是你阿翁和阿爹都不会同意的。你何苦受罪，和为兄回宫去罢，你不是看不惯李姣么，为兄就令她离你远远地，永不能进宫，不让她再碍你的眼，可好？”
萧嫣看着赵策道：“前世你如何死的，你自己比我清楚明白。我当初说不喜欢她，不想令她入宫，不过是还念着自己曾经喜欢过你，不想她害你。后来，我有提及李姣与阿胤之间有关系，也不过是想提醒你不要轻信她。不过现在知道你也与我一样重活一世，想来也不可能不防着她，甚至防着阿胤。李姣在不在宫中，实则与我无关。”
她说这话，半真半假，当初念及赵策安危是真，可说自己并不讨厌李姣却是假，可是这件事若能让赵策心中有半丝动容，说不定会同意她与王珩的这桩婚事。
可萧嫣猜中了前头，却没猜中了后头，因为她不知道，前世对她从未放在心上的赵策，这一世会爱上她。
果真，赵策脸上的神色终于有了几分往日看萧嫣时常带的宠溺，他从未想到，萧嫣仍旧心忧着他的安危，她还是如此在乎他。方才的疼痛消散，他眼下满心满眼的尽是柔情与愉悦，忍不住俯下身去，拉起萧嫣的手，轻轻道：“好了，我知道，是我愚笨现在才想明白。阿嫣，随我回去，你的身子扛不住的，我听知秋说你还没吃过晚膳。”
她的手很凉，他心里发疼，将她另一只手也拉起来，放在唇边呵气，又放在手里来回搓弄。
可赵策的这个举动却让萧嫣觉得很不舒服，而且他刚才和她说话的语气也不像平时端着一副兄长的架子，更没有自称“朕”。她抽回了赵策手里的手，轻轻道：“皇兄，你还是先回去吧。”
赵策脸上的笑容一僵，连脊背也僵在那处，他缓缓站起身，心头狂跳起来，甚至都能听见那一声一声的心跳在胸膛里面震动。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她是铁了心要嫁给王珩了，她爱惨了王珩，就如同前世爱他一样。
他的笑容依旧，语气异常平静，“夜行不安全，还是我陪你一同回去罢。”
萧嫣看了赵策一眼，见他的神色与往日并无什么不同，便索性道：“我说不定还要在这里跪一夜，你也等？你觉得我阿翁和阿爹都不会同意是么？前世他们也不同意我入宫为后，我也在这里跪了一夜，后来他们也就同意了。我今日回府，就是知道他们会同意的。”
赵策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他狠狠地盯着萧嫣，恨不得将她说话的那张嘴给缝上。
最好杀了她。
他这样想着也这样做了，等他反应过来，手已经掐上了萧嫣纤细的脖子。
萧嫣似是被他的举动给吓到了，错愕地瞪大了眼睛，面色由于呼吸困难而涨得通红。
“皇兄……”萧嫣终于感受到赵策此刻的愤怒与杀气，她忽然害怕起来，因为这一刻，她真的觉得赵策会掐死她。
“不要叫我皇兄！”赵策好笑一般的看她，手上的力道倏地加重，“你个没心没肺的混账。”
萧嫣咳嗽几声，以为自己就要将将被他掐晕过去，赵策却撒了手。
她抚着胸口大口喘息，听得赵策与她道：“你要跪，就跪下去吧。”
萧嫣抬头见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留下她大步朝着门口走去。
她想喊他，可那句话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刚才赵策眼中的灰败与愤恨她看得一清二楚。
赵策走出萧家家庙，回首看了眼里面孤单跪在蒲团上显得异常可怜的萧嫣，他很想进去将她带走，无论她愿不愿意。
可是，他知道他不能，知道萧嫣这般爱着王珩之后。
回宫之后，他拿出那卷给王珩赐婚的圣旨，令释墨端了盆火来，一把烧了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