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未雨绸缪

萌吧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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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儿上钩了……”莫紫馨沉吟着,两只眼睛不住地往凌雅峥身上看,良久,笑道:“巴不得你跟舒儿两个都撒开手呢。”因见自家婢女来寻,就向门外走,走着时,随后就将手上青果抛回来。

    凌雅峥接住青涩的无花果,依旧坐在栏杆上,不久见凌雅娴闷闷不乐地走来,就笑道:“方才馨姐姐在,三姐姐怎么不过来?”

    凌雅娴闷声说:“你们说体己话,我凑上来做什么?”

    凌雅峥看她脸色很是不好,忙问:“又怎么了?”

    凌雅娴紧紧地咬住嘴唇,待嘴唇上露出血色,才松开嘴,勉强地笑道:“也不必再查白家了,他们家好不好,都跟我没关系了。”

    “这话怎么说?”

    凌雅娴轻叹一声,走来轻声说:“原来姨娘是听差了,人家是要为家里的姑娘找人家。”

    “……大哥?”凌雅峥吃了一惊,思忖着说,“兴许是因二哥成亲了,未免二哥先有了子嗣,所以二伯、二伯娘急着给大哥说亲。”

    凌雅娴推敲着说:“这么说,也有道理……早听姨娘说,母亲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才抢在先大伯娘前头生下大哥。”

    “说起大伯娘来,只怕明儿个二嫂子跟长辈们敬茶时,有好戏瞧了。”凌雅峥说。

    凌雅娴笑道:“你说,大伯娘怎忽地转了性子,敢在祖父跟前摆脸色了?”

    凌雅峥轻声说:“听说,上年早产后,大伯娘寻了不少大夫瞧看,大夫说,大伯娘伤了身子,只怕不能再……”

    “难怪呢——雅文这辈子也没什么指望了,她们娘儿两个,是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凌雅娴连连点头。

    絮叨一番,姊妹二人便各自散开。一夜无话,次日一早,二人再在养闲堂里碰面,觑见及早赶来的凌钱氏搂着钱阮儿坐在椅子上,彼此挤了挤眼睛,便各自站好。

    凌咏年坐在上面,瞅着凌钱氏死乞白赖的脸色,重重地咳嗽一声。

    凌钱氏似乎是兴过神来一样,问凌咏年:“父亲,绍儿、谦儿两个呢?阮儿都说了,关宰辅还在人世,难道还要关着他们两个?”

    凌咏年眉心跳了跳,碍于人言,就对凌尤成说:“请绍儿、谦儿过来吧。”

    “是。”

    “怎么不见三弟过来?”凌钱氏又问。

    凌韶吾、凌雅峥心知凌钱氏是要叫凌尤胜出来丢丑,互看了一眼,就由着凌韶吾开口说:“一大早去请父亲了,父亲身上不舒坦。”

    凌尤坚终于觉察到凌钱氏身上的怨气,偷偷地觑了一眼穆老姨娘,见穆老姨娘耷拉着眼皮子,因不喜元晚秋身世,就不拦着凌钱氏,由着她发作。

    “二少爷、二少夫人来了。”门外绣幕报了一声。

    只见帘子掀起后,春风一夜的凌敏吾双眼灼灼生辉、嘴角高高翘起地领着元晚秋进来了。

    “快些敬茶吧,一会子,你祖父、叔父还有公事要办。”凌古氏态度轻慢地说。

    凌敏吾微微蹙眉,元晚秋神色不变,先给凌咏年、凌古氏敬了茶,待轮到凌尤坚、凌钱氏时,就瞧见钱阮儿一脸为难,凌钱氏装傻地抱着钱阮儿不动弹。

    元晚秋才要跪,凌敏吾伸手拦住她,直直地望向凌钱氏:“母亲,还是放钱家妹妹舒舒坦坦地去一旁坐着吧。”

    凌钱氏哼哼唧唧地说:“论理,阮儿才算是你的……”

    “姑姑。”钱阮儿为难地叫了一声。

    凌钱氏蹙眉说:“阮儿,咱们钱家没人了,剩下的一个男儿也废了,咱们再不争气一点,还有谁将咱们放在眼中?”

    “适可而止吧!”凌咏年重重地咳嗽一声。

    凌钱氏颤了一下,手上却不松开,俨然是无所畏惧模样。

    “……父亲,家和万事兴,就叫他这样拜了吧。”凌尤成知道凌尤坚心里的憋闷,出声给凌尤坚、凌钱氏解围。

    “二叔,”凌敏吾皱紧眉头,沉吟片刻,望着凌钱氏说:“母亲若心里憋闷,就去寻七姐姐作伴去,昨儿个去纡国公府,听说七妹妹这二月里闻不得荤腥。”

    凌钱氏一怔,手一松,钱阮儿立时挣脱开了。

    凌钱氏诧异地说:“大公子还能……消息可确切?”

    “一堆男人们说的话,确定不确定,谁也不知道。”凌敏吾趁势带着元晚秋给凌尤坚、凌钱氏敬了茶,匆匆收了见面礼,就又去对着凌尤成、凌秦氏下跪,本要离了养闲堂再去给穆老姨娘磕头,见凌古氏扣着穆老姨娘不放,只得随着其他兄弟姐妹们散开。

    出了养闲堂,元晚秋立时就跟上凌雅峥。

    凌雅峥看她眸含秋水、两颊生辉,就笑道:“恭喜二嫂子,只是,七姐姐当真有了?”

    元晚秋颔首笑道:“你二哥唬她呢,是茅庐有了,这事还是茅庐跟我说,我跟你二哥说的,其他人,都不知道呢。”

    “……”凌雅峥嘲讽地一笑。

    “昨儿个听说你去劝了钱谦?你的大恩,我跟你二哥没齿难忘。”元晚秋嘴里呶了一声,却是钱阮儿恍若余惊未散的兔子般慢慢地走了过来,满是歉疚地对元晚秋一福身,怯懦地说:“姑姑不听人劝说,二嫂子别怪。”

    元晚秋大度地笑道:“你一定吃过不少苦头,母亲向着你,也是人之常情。”

    钱阮儿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姑姑变了许多,未必是为了我。”又对元晚秋笑道:“据说,秦夫人要细问我京城里的事,明儿个,我随着二哥、二嫂去秦家,还望二哥、二嫂莫怪。”

    元晚秋笑道:“一家人,何必说这种话?”

    一阵风吹来,钱阮儿瑟缩了一下,轻声说:“告辞。”

    “请。”元晚秋说。

    钱阮儿立时冲着前面巷子里的关绍、钱谦走去。

    “他们已经能出麟台阁了,就是老太爷还不许他们出府。”梨梦紧赶着说。

    凌雅峥对元晚秋笑道:“明儿个,嫂子带着梨梦去一趟纡国公府,叫她开开眼界可好?”

    元晚秋点了点头。

    梨梦狐疑地眨了眨眼睛,觑见钱阮儿、关绍、钱谦不见了,料到既然出了麟台阁,下一步,关绍、钱谦就要设法出了致远侯府,这法子一准就打到纡国公府头上,于是笑道:“托了二少夫人的福,明儿个能偷懒一天了。”

    孟夏一脸不忿地走来说:“二少爷叫大老爷叫出去了,二少夫人就随着八小姐吃饭吧——大夫人有意叮嘱过厨房怠慢二少夫人呢,况且是七月几个送饭给二少夫人,料想也不干净。”

    “没事,我去伺候母亲吃饭去,母亲急等着知道七妹妹的事呢。”笑盈盈地,似乎丝毫不将凌钱氏的作践放在心上,元晚秋握着帕子,就向凌钱氏院子走去。

    “二少夫人当真是逆来顺受。”孟夏说。

    梨梦笑道:“指不定要怎么给大夫人下绊子呢,若当真逆来顺受,还能跟赵家和离,飞上枝头变凤凰?”

    孟夏说:“要是我,明儿个回门,就跟秦夫人告状去。”

    梨梦笑道:“糊涂了你!秦家要拿着她撑门面,又怕得罪大夫人,只怕会装傻充愣,对大夫人作践她的事视而不见呢。”

    “嘘——”凌雅峥提醒一声,嘱咐梨梦:“明儿个去见一见茅庐,问问她可有什么难处——我虽不才,但跟舒姐姐也算要好,要紧的时候,也能助她一臂之力。”

    “是。”

    忽地一声惊雷响起,不过片刻,便落下倾盆大雨,黄昏时分,三晖院里众人才得知凌钱氏明儿个也要向纡国公府去。

    次日一大早,冒着直直地砸在地面上的雨珠,梨梦跟元晚秋的婢女挤在一辆车里,听着雨珠打在马车上嘈杂声,进了纡国公府。

    梨梦眼瞅着钱阮儿、元晚秋进了秦夫人房中,唯恐哪一会子走了神看错了,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凌钱氏、钱阮儿、凌雅文看。

    忽地叙说如何从京城逃出来的钱阮儿哭倒在秦夫人膝前,凌雅文抢在元晚秋前头将她搀扶起来,双眼红肿地说:“母亲,等会子再问吧,且叫我领着阮儿去洗把脸。”

    秦夫人说:“这样大的雨,也不好回你们院子,就在我房里洗吧。”

    “多谢夫人。”钱阮儿哽咽着说,蹒跚地站起来,就着凌雅文的手向里间去。

    “敏吾待你可好?”秦夫人笑道。

    元晚秋羞涩地点了点头。

    梨梦见元晚秋进不得里间,也不好跟进去。

    “你婆婆待你可好?”

    凌钱氏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瞧着元晚秋。

    元晚秋点头说:“母亲是个心软的人,虽先前有些误会,但如今待我也很好。”

    凌钱氏满意地拍了拍元晚秋的手,眼睛在屋子里望了一圈,就问:“跟着雅文嫁进来的茅庐呢?”

    “大公子身边少不得人,她守在那边呢。”

    凌钱氏眼皮子登时跳了起来,为难地望着秦夫人,吞吞吐吐地说:“有一件事,要说给亲家听。”

    “什么事?亲家就说吧。”秦夫人理了理袖子。

    凌钱氏叹息说:“虽茅庐是雅文领进来的,但……她生了异心,竟给雅文下起绊子来,险些害得雅文没了孩子。”

    没了孩子?秦夫人彻底震惊了。

    “亲家,不如,叫我将茅庐领回去吧。”凌钱氏说。

    秦夫人回神道:“雅文有了?”面上登时欣喜起来,眼前好似看见一个小小的秦征机灵活泼地又蹦又跳,“快去请大夫来。”

    “是。”

    “那茅庐?”凌钱氏试探着问。

    秦夫人见要有孙子了,就浑不在意地说:“她本是个出家人,还俗已经是对佛祖不敬,竟敢谋害雅文,就是对秦家、凌家不忠,如此一人,亲家将她领回去就是。”

    凌钱氏满意地点了点头,见凌雅文被人从里间领出来,亲自起身十分慎重地扶着她坐下。

    “两位母亲,这是怎么了?”凌雅文悄悄地搓着手指问。

    梨梦眼尖地瞧见了,见她手指上有细沫落下,猜到在里间里凌雅文跟钱阮儿两个,定是拿着脂粉写字传话,可见钱阮儿把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

    “文儿,这么大的消息,你还瞒着我。”秦夫人欢喜地笑道。

    凌雅文一头雾水地茫然问:“什么消息?”

    “一会子,大夫来了就知道了。茅庐抓来了没有?”秦夫人蹙眉问。

    “已经打发人去叫了。”

    凌雅文狐疑地望着秦夫人、凌钱氏。

    凌钱氏想到凌雅文即将生下纡国公的长孙,不由地一扫先前的晦暗,神采飞扬起来。

    “不好了,不好了,”一个婆子跑了进来,吓了一跳地说:“夫人,我们去抓茅庐时,茅庐被拖着走了两步,就叫肚子疼。问她,她说葵水已经停了两个月。”

    秦夫人呆若木鸡。

    凌钱氏嘴张了张,“她也有了?”眼睛不由地望向元晚秋。

    元晚秋老老实实地坐着,谁也不看。

    “……大夫,还没请来?”秦夫人沉声问,几乎料定凌雅文是明知茅庐有孕,才串通凌钱氏将茅庐弄出纡国公府。

    “下着雨,只怕一时半会来不了。”

    “叫府里有经验的老嬷嬷给把脉。”秦夫人当机立断地说。

    “是。”

    梨梦趁着无人在意,机警地跟了去。

    凌雅文脸色白了起来,不等老嬷嬷来,就忙说:“母亲,儿媳并未有身孕。”

    凌钱氏怔住,“敏吾说过……”

    “母亲说什么?”元晚秋茫然地睁大眼睛,低声说:“茅庐……这名字倒是有趣,寻常的女儿家,怎会起这名字?”

    “她原是弗如庵里的小尼姑。”秦夫人将眼睛从凌钱氏身上移开,“敏吾说什么?”

    “……他说,雅文……”凌钱氏用力地咽下一口唾沫,如此说来,昨儿个元晚秋伺候她吃饭时说的话,是有意引着她对付茅庐?

    秦夫人想起凌钱氏跟凌敏吾的关系,先入为主地认定凌钱氏被拆穿了幌子就要诬赖到凌敏吾头上,两只手叠放在膝盖上,等人来回说“茅庐已经有了两月身孕”,欣喜于秦征虽伤着了,却还能有子嗣,笑道:“既然如此,过两月摆酒,抬举了茅庐吧。”

    凌钱氏迟疑地说:“倘若是个男儿……”

    “就养在雅文膝下,雅文,你也该努力一些,不要只叫茅庐伺候着征儿。”秦夫人说。

    凌雅文忍辱负重地点了点头,堆笑道:“大公子身边离不得人,茅庐只怕伺候不得大公子了,儿媳这就回去。”

    “去吧。”

    凌雅文喉咙梗着,脚下生风地甩开婢女向自己个院子走去,等进了院子里,才惊觉浑身被淋透了,忙在身上摸了一摸,见下着雨院子里没人走动,就快步地向秦征屋子走去。

    “少夫人,先换了衣裳再去吧——少夫人这样狼狈地过去了,大公子瞧见了,越发地……”丫鬟苦口婆心地劝道。

    凌雅文捋了捋额头上的碎发,挤出一道清水来,嫉恨地望了一眼茅庐屋子,就随着丫鬟回自家屋子去,不见其他人在,冷笑道:“不是躲懒去了,就是献殷勤去了。”见藏在怀中油纸包裹住的东西并未湿,松了口气,将油纸放在床上,就去屏风后脱下湿衣裳。

    床边的小丫鬟瞧着油纸包裹,咬着嘴唇向屏风后瞧了一瞧,立时迅雷不及掩耳地将油纸拿在手上,扬声说:“少夫人,我去端盆热水来,不然病上一个半个月,叫茅庐养好了胎又霸住大公子……”说话时,就将油纸包裹拆开,见里头是一张没裱糊过的画,将油纸还叠好,就拿着画向外去,顺着回廊躲着人进了茅庐屋子。

    屋子里给茅庐看脉的老嬷嬷已经走了,只剩下梨梦陪着。

    那小丫鬟将一张画递给茅庐,躺在床上的茅庐展开画瞧了一眼,递给梨梦:“你认得吗?”

    梨梦纳闷着茅庐怎地收服了凌雅文的丫鬟,就听茅庐说“这几个月里,要劳烦你替我伺候大公子了。”

    小丫鬟脸上一红,催促说:“茅姐姐快些看吧,不然,叫少夫人发现了,那可了不得了。”

    梨梦反复地看着画,忽地说道:“这画,像是关少爷在弗如庵时,给我们小姐画的画像。”

    “瞧着不像……是画得八小姐将来容貌?”茅庐眼睫不住地扑闪起来。

    “是。”梨梦皱着眉,心道关绍定是想讨好了秦征,叫秦征仗着瘫痪求了纡国公夫妇将关绍放出凌家。

    茅庐身姿轻快地下了床,走到床边柜子那,开了柜子翻找,须臾翻出一张并未裱糊的画来,“给少夫人放回去。”

    “是。”

    梨梦好奇地问:“请问,放回去的,是什么画?”

    茅庐笑道:“这你就别问了,总之,请八小姐放心,茅庐是知恩图报的人,我在一日,就绝不会有大公子纠缠八小姐的那一天。”

    “那就多谢了。”梨梦瞧那小丫鬟快步走了,唯恐被人瞧见,也忙向外走去。

    茅庐扶着窗子站着,望见两个小丫鬟过来说:“茅姐姐,夫人令我们两个伺候姐姐。”就微微一笑,抚摸着肚子听着雨声说:“似乎,听见大公子生气了。”

    “咦?雨声这么大,姐姐也听得见?”

    “兴许是日夜伺候大公子,幻听了吧。”

    “既然姐姐不放心大公子,那我们就替姐姐去瞧瞧。”小丫鬟们搀扶着茅庐回床上躺着,就立时向秦征屋子走去,走到廊下,就听瘫在床上性情阴晴不定的秦征怒喝道“谋害茅庐不成?你就帮着个外人侮辱我?”

    “大公子——”两个小丫鬟赶紧地撩开帘子进去,进去就瞧见凌雅文捂着脸不尴不尬地站着,地上丢着一张描画着一个魁梧男子意气风华地纵马射雕的画纸。

    “大公子?”

    “把画撕了!”秦征躺在床上,咬牙切齿地说。

    “这……”

    “撕了!”

    “是。”

    “大公子,我当真不知道画得是什么。”凌雅文放下手,脸上露出一个鲜红的手掌印。

    “滚出去!我还没死呢!”

    凌雅文嘴张了张,望见那幅画被撕得粉碎,噙着泪向外走,见外哗哗的大雨终于停下了,就一鼓作气地向前走,到了秦夫人院子里,双目淬火地狠狠地盯着钱阮儿。

    钱阮儿疑惑地说:“地上有水,雅文,你上廊下说话。”

    “雅文回来了?”凌钱氏忙问。

    凌雅文觑见屋子里秦夫人的婢女出来了,唯恐秦夫人埋怨她不去伺候秦征,立时攥着拳头向回走。

    “雅文她……”凌钱氏咬紧牙关,听着屋子里元晚秋的笑声,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姑姑,兴许是在大公子那受委屈了。”钱阮儿轻声地说,两只手扶着凌钱氏引着她向屋子里去。

    凌钱氏拍了拍钱阮儿的手臂,点了点头。

    梨梦在廊下瞧见了,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待傍晚依旧跟一堆婢女挤在一辆车厢里时,听元晚秋的丫鬟说“七月昨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夜”,就笑道:“怕什么?你们是秦夫人赏给二少夫人的人,她敢跟你们过不去?”一路闲话几句,就回了三晖院,瞧见凌雅峥不在三晖院里,就寻到芳草轩,听凌雅峥、凌古氏在廊下说话,就老实地在一旁站着。

    “梨梦今儿个也向秦家去了?”

    “是。”

    凌古氏笑道:“是该多走动走动,韶吾若不是跟马家鸿儿要好,那样的好事能轮到他头上?”

    凌雅峥见凌古氏还天真地以为是马塞鸿的功劳,陪着一笑,说道:“二嫂子才回来,一准要去养闲堂里伺候祖母,祖母还不赶紧回去吃孙媳妇茶去?”

    凌古氏笑道:“你一准是嫌我聒噪了,也罢,我去听听她们在秦家说了什么话。”扶着绣幕站起身来,见天色一暗,又眼瞅着要下雨,就毫不耽搁地想前去。

    “小姐,你瞧。”梨梦等凌古氏一走,就从怀中掏出一幅画来。

    凌雅峥望着那似曾相识的画面,笑道:“又是关绍捣的鬼。”

    “他是发过誓不再作画的,替老爷代笔就算了,如今画起小姐来,不如,去老夫人那告状?”梨梦轻声说。

    凌雅峥伸手去接外头落下的雨水,笑道:“告状有什么用?关宰辅还‘活着’,茶还没凉,就算是祖父,也只能将他软禁在府里罢了。”

    “那这画有什么用?”

    凌雅峥拿着那幅画,笑道:“上会子因代笔的事,麟台阁里的颜料都已经拿出来了。”说着,刺啦一声,将这画撕成两半,将一半折了递给梨梦,“拿去给宋止庵。”

    “给他?”梨梦推敲着凌雅峥的用意,拿着看不出画了什么的半幅画,撑着伞就向前院走。

    天渐渐地昏了,还不到晚饭的时候,就彻底暗了下来。

    凌雅峥坐在廊下听着雨声,终于瞧见宋止庵两条裤腿上满是泥水地赶来了。

    “宋管家。”

    “八小姐。”宋止庵佝偻着身子,手上攥着已经泡了雨水的半幅画。

    “宋管家明白这里头的意思吧?”

    “……是。”宋止庵悄悄地去看凌雅峥,屋子里并未点蜡烛,院子里的水光照耀过来,只依稀看得见才开始抽条的凌雅峥冷淡的脸色。

    “麟台阁里,本不该出现颜料,却出现了,看守麟台阁的宋大叔、宋大婶脱不了干系。”

    宋止庵的背越发地弯曲了,怎会不明白他的儿子儿媳糊涂着办了错事。

    “早听关绍提起过宋管家的事,宋管家可曾听关绍说过,宋管家在凌家做管家屈才等话?”

    “……似乎说过,”宋止庵高耸的颧骨动了动,“是宋某糊涂,只说这乱世里读书无用,不曾用心教导过宋勇读书,才叫他这样容易被人怂恿。”

    凌雅峥笑道:“这事也怪不得宋管家,毕竟儿子大了,总有一两个不肯做人下人的。”

    “不知小姐有什么地方能用到宋某?若有,宋某绝对义不容辞——只求小姐,放过他们两口子一回,等明儿个,宋某就将他们调离麟台阁。”

    凌雅峥笑道:“这倒不必,宋管家暂且不要跟宋大叔、宋大婶说明,如此,过上一些时日,兴许宋大叔、宋大婶会稀里糊涂地立下个大功劳。”

    “那小姐是想……”

    凌雅峥笑道:“也没想什么,反正宋管家消息灵通,或许会听说什么事,能叫哥哥建功立业。”

    宋止庵佝偻着后背抬起头来,颧骨上挂着的薄薄一层脸皮几乎要被颧骨戳穿一般,沉吟良久,说道:“八小姐虽心切,但五少爷年纪还小,就譬如说,眼下咱们这还好,挨近季吴那一段已经有几处决了堤,老太爷说,此事狗皇帝一准不会理会,终归要靠着国公爷带着人去休整堤坝。像是这种事,哪里能叫五少爷去?”

    “……宋管家料想,什么时候,国公爷才会发话叫人去治水?”

    “至少到九月。”

    凌雅峥闭了闭眼,此时虽有洪水泛滥的苗头,但终归洪水没来,此时去休整堤坝,虽事半功倍,却不利于纡国公声名远播,思忖着说:“一定要等到九月?”

    “……倘若到了九月,百姓们还巴巴地等着狗皇帝发话治水,只怕要熬到明年呢。”

    言下之意,便是两岸百姓不熬到对季吴皇帝绝望之时,纡国公不会轻易出手。

    “明白了,天不早了,宋管家请回吧——至于麟台阁那,千万不要打草惊蛇,宋管家若不放心,就悄悄跟祖父说,说宋大叔、宋大婶在那做内应呢。”

    “是。”宋止庵又看了凌雅峥一眼,水光照耀下眼中眸光闪耀了一下。

    凌雅峥等宋止庵走了,伸手接着外面的雨水,叹道:“不管是国公爷,还是治水能人,都非要等到一发泛滥不可收拾的时候,才肯露面。”

    梨梦跟着叹了一声。

    凌雅峥对梨梦说:“去跟五少爷说,叫他紧跟着莫三,等九月里,国公爷发话令人去治水,就跟着去增些阅历。”

    梨梦应着,待雨水小了一些,立时就向寸心馆去,进了寸心馆,不见凌韶吾,就又向前院书房去,走在巷子里恰与关绍、钱谦正面相对,忙颔首挨着墙站着让出路来。

    关绍走到梨梦面前,倏地停下脚步,背着手笑道:“你脸上好多了。”

    梨梦偏开头。

    “料想,你今儿个去秦家,必定是马到功成了。”

    “我不懂关少爷什么意思。”

    “呵——”关绍笑了,手在梨梦鬓发间一点,就带着钱谦向麟台阁去。

    梨梦伸手去摸发髻,摸出一枚粗糙的木钗,攥着木钗,忽地扬起眉毛笑了,收了木钗就快步走到凌韶吾内书房那。

    “梨梦姐姐来了。”德卿喊了一声。

    梨梦走了进去,恰望见邬音生不合规矩地坐在椅子上独自下棋,凌韶吾则握着书卷对着蜡烛读书。

    “你来了。”邬音生忙站起来。

    梨梦一笑,走到凌韶吾身边,悄声地将从宋止庵那听来的话说了。

    “要撑到九月?”凌韶吾立时皱紧眉头。

    “兴许到了九月,国公爷他们预料的洪水还没来呢,毕竟,谁知道夜观天象到底准不准。”

    邬音生站了起来,疑惑地问:“宋管家怎会将这消息说给小姐听?”

    “你猜。”梨梦乜斜了眼说。

    邬音生悻悻地挠了挠鼻子。

    “跟着莫三……”凌韶吾沉吟着,等梨梦走出去了,就又去屋子里看书,听了一夜阵雨,次日见雨水还不停下,就戴着斗笠、穿着蓑衣,带着邬音生骑马向长安伯府去。

    “这消息,我还不曾听说,料想,是老爷们商议着,并未张扬开。”莫三听凌韶吾说了,手上捧着染了段龙局血的书本说。

    凌韶吾说道:“这种事,怎会宣扬开?不宣扬,于危难之际治水,就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宣扬了,岂不是显得心机太过深沉,反倒仁义不足?”

    “……是你八妹妹跟你说的?”莫三问。

    凌韶吾点了点头。

    “如此说来,”莫三心里嘀咕着:上辈子一定死了许多人,也一定有许多人对纡国公感恩戴德。

    “她叫我跟着你,你有什么法子去治水?”凌韶吾好奇地问。

    莫三靠着椅背,笑嘻嘻地问:“你可曾想过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兴许,逮住机会,你也能坐上那金銮殿。”

    凌韶吾吓了一跳,忙摆手说:“这等事,如何敢想?”

    莫三心里琢磨着,忽地一拍书案,笃定此事秦云帮不上忙,说道:“反正轮不到我做皇帝,就算有那忠心,也犯不着拿着人命儿戏。”话音落下,人已经出去了。

    “他去做什么?”凌韶吾诧异地问。

    邬音生眯了眯眼,“……去拦着五少爷建功立业去了。”

    “这功业,不建立也罢。”

    “……那可不成。”邬音生说着话,拉着凌韶吾就跟着莫三走,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仿若渔翁般行走在连接天地的水中,偶尔马蹄惊得大街上游动的鱼儿跳出水面。

    赶到了马塞鸿的衙门那,恰瞧见马塞鸿坐在轩窗后忧心忡忡地看雨。

    “二位过来,所为何事?”马塞鸿手上握着案卷,转身去看正摘斗笠的莫三、凌韶吾。

    “有一桩事,要跟你说。”莫三说。

    邬音生抢着说:“还望马大人叫五少爷去……五少爷胡诌个游学的名,离开凌家一年半载,也未尝不可。”

    “究竟是什么事?”马塞鸿疑惑地问。

    莫三指着外面哗哗的雨声问:“风声雨声声声入耳,不知你看着那雨,在想什么?”

    马塞鸿笑道:“你有话直说,何必卖关子。”

    莫三拿着手肘捅了捅凌韶吾,凌韶吾立时将话说了。

    “九月?既然早料到兴许会有洪水,为何不早治理?倘若各处再瞒报,只怕越发不好收拾了。”马塞鸿说。

    莫三笑道:“此事,难以说动纡国公,不如,你们家带着人去治水,如何?”

    “我们家?不惊动纡国公?”马塞鸿只觉若纡国公知晓,必定会晓以大义地劝他歇了这心思。

    “正是。”

    “我们家哪里来的闲人?”马塞鸿说道。

    凌韶吾咕哝说:“凌家给的聘礼呢?”

    “这……”马塞鸿沉吟起来,这本该是赚名声的事,倘若顾忌着纡国公不得声张,就等于劳心劳力却白操心一场。

    “你嫌弃此事对你们家没有好处?倘若要银子,我倒是能给你们一些银子。”莫三说。

    “……不必,这点银子,马家还拿得出手。”马塞鸿说。

    “那三儿就代替两岸黎民多谢你了。”莫三拍了拍马塞鸿的肩头。

    凌韶吾被邬音生鼓动着说:“……大哥不便离开,我替大哥带着人去。”

    “去吧、去吧。”马塞鸿一番头疼后,又想试探凌家给的聘礼是否是外强中干,于是应下了,“我一个人也做不得主,待我跟家中长辈商议着究竟如何行事,韶吾且跟家提起游学一事。”

    “好。”

    “那就这么地定下了。”莫三笑道,被风一吹,打了个哆嗦,连忙催促马塞鸿的部下拿了热酒热菜来,酒酣饭饱才辞去。

    凌韶吾回了家中,瞧着那雨连下了两日,才等着学堂里散了学出来说给凌咏年听。

    凌咏年立时不赞同道:“这兵荒马乱的,向哪里游学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外祖父肯饶了我?”

    “是跟马家的亲戚一同去的,马家难道还会害我?”

    凌咏年鼓了鼓两腮,并未立时答应,打发人去马家问清楚了,这才叫宋止庵挑了些家中精干的家兵跟着凌韶吾。

    大雨倾盆中,凌韶吾收到了马家的信,就带着邬音生离了家门。

    凌雅峥送了凌韶吾走,闲来无事去元晚秋那边坐着,看她手指飞快地编着柳条花篮,脸颊上带着舒心的浅笑,暗道就算这辈子不是上辈子了,叫自己过得舒心的人,还是能叫自己过得舒心。

    “小姐。”梨梦将一封信递到凌雅峥手上。

    凌雅峥翻开看了,见又是一封套用前朝先贤尺牍的书信,草草地扫一眼,一眼望见一句“令兄上一世,定与功名有缘无分”心里一刺,就将信折好放到梨梦手上。

    “不回信?”元晚秋笑道。

    “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