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还魂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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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脚走,后脚就跟上……

    凌雅峥登时不言语了,想起马佩文失口提起凌韶吾,这般说来,凌雅文兴许瞧见凌韶吾跟马佩文相见?心里斟酌着马佩文会怎么着,待轿子颠簸一下,就立时伸手扶住轿子,透过微微开合的窗口,瞧见莫三在前面不急不缓地走着,忍不住轻叹说:“世间的女儿思量得,就是比他们男儿思量得多。”

    凌雅娴随口接道:“可不是吗?能有几个人活得像是雅峨那样轻松自在?”

    凌雅峥低头笑了笑,伸手握住凌雅娴的手,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两回。

    “有什么话,说就是了。”凌雅娴轻笑道。

    凌雅峥低着头,惭愧地说道:“虽先前远着三姐姐,但这会子,当真有事要求三姐姐。”

    “什么事?”

    凌雅峥听着轿子外轿夫哼哧哼哧的喘息声,轻声说道:“你方才不是说,馨姐姐、佩文姐姐前脚走,七姐姐就后脚就跟上了吗?”

    凌雅娴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将手从凌雅峥手里抽出来,笑道:“莫非,有什么了不得的话,叫老七听去了?”

    凌雅峥轻轻地点头。

    “是什么话?”

    “什么话,这会子不能跟三姐姐说,只是……”凌雅峥踌躇一番,用力地握着凌雅娴的手,求道:“求三姐姐回去,将雅文姐姐后脚跟着佩文姐姐进了树林的事,说给二伯娘听。”

    “峥儿,你可别害我。”凌雅娴眼皮子一跳,登时摆手回绝道。

    凌雅峥思忖着倘若凌秦氏、凌智吾知晓了凌韶吾将所有事告知给马家,凌韶吾在家不得人待见不说、跟马家的亲事也难成,低声地劝道:“三姐姐仔细想一想,你在家里是个什么处境?方才三姐姐也说,世上没几个人能活得像六姐姐那样轻松自在,那就该明白,三姐姐跟六姐姐是不一样的。”

    “我自己个明白,还用你来特特提醒?”

    “那三姐姐再想一想,是我跟五哥遭殃,三姐姐能沾光,还是我跟五哥风光,三姐姐能沾光?”

    凌雅娴拖着下巴,手指不耐烦地轻轻骚动,咬着嘴唇思量一番,轻声地问:“听家里的媳妇说,祖母每月帮补了你跟五哥不少月钱?”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凌雅峥见凌雅娴提起,就轻轻地点头。

    凌雅娴咬着嘴唇,轻笑道:“并非我不开眼,但……”

    “妹妹明白。”有钱能使鬼推磨,凌雅峥登时明白凌雅娴的意思,悄不作声地跟她拉了钩,随即二人很有默契地靠着轿壁闭目养神。

    只见轿夫换了四五遭后,轿子才进了致远侯府,凌雅峥下了轿子,向前没走几步,就望见凌韶吾跟着莫三向后走,忙跟了上去,走到莫三身后,轻声问:“可是在那群跳梁小丑身上搜出了什么东西?”

    “没有。”莫三背着手一笑,“不过,是要告诉关绍,雁州城里的探子开始慌了。”

    凌韶吾蹙眉对凌雅峥说:“峥儿,快回院子里去吧。”

    “……我去听听关绍怎么说。”凌雅峥掐着帕子说,骗了她一辈子的人的嘴脸,她一定要去看清楚。

    凌韶吾蹙了蹙眉,有些嫉妒地瞥了莫三一眼,就老气横秋地背着手不再言语。

    莫三背着手,倒是兴致大好,昂扬着头,望着天上的飞鸟说道:“咱们这次算是立了大功了,拔出萝卜带出泥,只要叫狗皇帝乱了分寸,纡国公只怕再过几年,就能登基称帝了。”

    凌韶吾怏怏不乐地说:“这么着,我就没多少立功的机会了。”

    莫三笑道:“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有的是用你的时候!”正迈着大步,忽地见一堆人急匆匆地簇拥着个鹤发鸡皮的老大夫向一处院落走,立时站住脚,忽地肩上一沉,扭头见是凌敏吾喘着气将大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不由地蹙眉。

    “二哥,这是怎么了?”凌雅峥疑惑地问。

    “快走、快走。”凌敏吾催促着,走出一截路,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真是晦气!只不过是向她院子里走一走,并未惊动她,她就动了胎气!”

    “谁动了胎气?”莫三不解地问。

    “我家大伯娘。”凌韶吾沉声说,待凌敏吾从莫三肩膀上下来,忍不住劝说道:“二哥别管大哥的事了,这次若不是为大哥的事,料想二哥也不会进大伯娘的院子!”

    凌敏吾嘴角动了动,猛地一巴掌拍在凌韶吾后心,说道:“你怎么惹得大哥,大哥回来就说,若是他的事走漏风声,一准是你向外头张扬呢。”

    凌韶吾登时面红耳赤,见过了花园东北角门,嘴里哼哧了半日,坦言道:“若是我,二哥怎样看我?”

    “当真是你?”凌敏吾错愕地怔住。

    凌韶吾闷着头点了点头。

    “为什么?”凌敏吾想不明白地问。

    “……”凌韶吾哑口无言。

    凌雅峥不由地着急起来,莫三笑道:“他想娶马家小姐,你若埋怨他卑鄙无耻,那你大哥岂不是更卑鄙无耻?一边耽误了人家马小姐、一边又跟元澄天的姐姐牵扯不清。这事,帮理还是帮亲,就看你怎样想。”凌敏吾眼神里百味杂糅地望着凌韶吾,待要打他一拳,拳头又落不下去,闷着头就要走。

    凌韶吾赶紧将他拉住,惭愧地说:“这事,若说愧对,我只愧对二哥,绝不愧对大哥。”

    凌敏吾深吸了一口气,“韶吾,咱们兄弟一场,哪有为个女人就兄弟阋墙的道理?”

    “二哥,虽大哥对马家小姐无意,但小弟是当真想娶马家小姐。瞧见了他,小弟就觉……”凌韶吾话音一顿,神色黯然起来,“就觉母亲早逝、后母欺侮的事,统统可以烟消云散了。”

    凌雅峥诧异地一怔,暗道凌韶吾对马佩文一见钟情不成?世上当真有一见钟情这回事?

    凌敏吾大吃一惊,越发对凌韶吾愤怒不起来,拍了拍凌韶吾的肩膀,正想着自己夹在凌智吾、凌韶吾中间该如何自处,听见凌雅峥一声“晚秋”,回头见元晚秋额头上沁出晶莹香汗地跑了过来。

    “二少爷,快,快躲到老夫人那去。”元晚秋匆匆地走来,尚未喘匀气,就拉着凌敏吾向外走。

    凌敏吾伸手甩开她的手,冷笑道:“方才我去母亲院子里找你,你推脱有事,打发了旁人去探望大哥,这会子,怎么清闲了?”

    元晚秋急得双眼含泪,催促说道:“二少爷快些去吧,大老爷已经回来了,正堵在老姨娘那,等着二少爷自投罗网呢。”

    凌敏吾眼角青筋登时跳了起来,冷笑道:“我不过去她院子里走一趟罢了,难道我是煞星恶鬼,一见面就能冲撞到她?父亲等着,我去就是了!看能给我定下个什么罪名。”将衣摆往腰带里一掖,立时就要去寻凌尤坚。

    元晚秋忙拦在他前面,被凌敏吾用力推开后,倒在地上双手支撑着身子,依旧劝道:“好汉不吃眼前亏,二少爷何必跟大老爷针尖对麦芒?”

    凌雅峥见状,忙推了推凌韶吾、莫三。

    凌韶吾、莫三忙双双拉住凌敏吾的肩膀。

    凌韶吾劝道:“二哥,晚秋说得对,好汉不吃眼前亏。”

    莫三笑道:“旁人要定你罪名,你就赶着去,也未免太实在了一些。据我说,就去寻老夫人庇护,也叫老夫人再请大夫来,瞧瞧是否当真动了胎气,倘若没有……事实究竟怎样,不就明了了?”

    凌敏吾皱着眉头,略一琢磨,也觉莫三的话有道理,见元晚秋从地上爬起来后就将两只手藏在背后,低声催促说:“多谢你来跟我通风报信,你快些回去吧,仔细叫人瞧见了,你在母亲房里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我是过惯了苦日子的,就算大夫人为难我一些,也远比早先过的日子要好上许多。”元晚秋无怨无悔地低头一笑,福身之后,立时抽身向前院去。

    凌敏吾对凌韶吾、莫三一点头,也拔腿向前走。

    莫三摩挲着下巴,轻笑道:“有趣。”

    “只是有趣?”凌雅峥笑问。

    莫三背着手,笑道:“不但有趣,还十分有趣。”

    凌韶吾不明就里地问:“你们说什么呢?”

    “没什么,走吧。”莫三背着手一笑,径直向麟台阁走去。

    凌韶吾一头雾水地摸着头。

    凌雅峥微微抿唇,慢慢地跟着莫三、凌韶吾在一片落了叶子的桃树间走过,摸着遒曲的桃枝,穿过只剩下藤蔓的蔷薇花架下,仰着头就向麟台阁上看去。

    楼阁之上,轩窗之后,一身青衫的关绍垂着眸子,两只手轻轻地一捻,一只鹅黄的竹蜻蜓腾空飞了起来,忽上忽下,待一阵秋风吹来,便斜斜地落进桃花溪中。

    凌韶吾对院子里的小厮一点头,那小厮立时提着网兜向桃花溪走去。

    “怕我在上面写字吗?”关绍全无被软禁的慌张,从容自若地靠着窗子问。

    莫三仰头笑道:“怕你放飞了一只,再没得玩。”见楼下宋勇夫妇过来请安,颔首笑道:“我们有几句话,要问关少爷。”

    宋勇家的堆笑道:“少爷、小姐楼上请,少爷、小姐吃什么茶?如今就守着这院子,闲散得很,收了不少露水。”

    莫三笑道:“不敢糟蹋大娘的露水,只用寻常井水烹茶就好。”迈步进来,迎头瞧见钱谦萎靡不振地站在楼梯上,又笑道:“钱兄弟受苦了?”

    钱谦嘴张了张,终究又闭上,扶着栏杆问:“可有京城的消息传来?”见莫三摇头,就去看凌韶吾再次去看凌雅峥,最后怆然地转身进了自己房里。

    明间里,关绍就在中堂画下的椅子上坐着,手上轻轻地绕着一把麋鹿骨的折扇,待扇子唰地一声打开后,便望着莫三问道:“你当真打发了人跟踪我?”

    “不然,我怎么找得到青帝庙?据说那庙里藏了不少刀枪剑戟,亏得早发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莫三无限唏嘘地说。

    关绍伸手一拢扇子,望了一眼一言不发远远站着的凌雅峥一眼,便收回了眼,垂着眼睫问:“那你今次来,有什么话要说?”

    莫三一伸手,将一个药瓶抛出。

    关绍伸手接住药瓶,拧开评上小塞,闻了一下,不由地慌张道:“夜雨百年?”

    “正是。”

    “你哪里弄来的?”情急之下,关绍忍不住站起身来。

    莫三笑道:“雁州府不但有药,我还有药方。”

    “究竟是从哪里弄来的?”关绍又镇定自若地坐回去,将那药瓶盖上塞子,轻轻地放在手边小几上。

    莫三故弄玄虚地说:“你不是提起过,这药是定情所用之物吗?如今,这药方,在我们纡国公府大小姐手里,现如今,朝廷安插在雁州府里的探子已经慌了神露了马脚,待明年消息传到京城……”敏锐地察觉到关绍握着药瓶的手一紧,又慢慢地说:“就不知,朝廷那边,昏君妖后两个,会如何想。”

    关绍面上挂着浅笑。

    凌韶吾才知道这事,恍惚了一下。

    “现如今,你可是有一条康庄大道摆在眼前呢。”莫三等了许久,开口道。

    “不知,是什么康庄大道?”关绍轻笑道。

    “你是忠良之后,倘若为纡国公效命……”

    “……荒谬,”关绍顿了顿,“我几时不愿为纡国公效命了?不过是如今被软禁在这麟台阁里,要效命也没法子罢了。”

    “仔细想一想,要走那条康庄大道,容易得很。”莫三眨了下眼睛,待宋勇家的端着茶水上来,就立时转身领着凌雅峥、凌韶吾向外走。

    桃花溪边,秋风似乎更凌冽一些,吹得莫三、凌雅峥、凌韶吾三人衣袍鼓了起来。

    “少爷,这是关少爷的竹蜻蜓。”一个小厮捧着湿漉漉的竹蜻蜓走来。

    凌韶吾伸手接过竹蜻蜓,看了看,丢回去说:“给关绍送回去。”

    “且慢。”凌雅峥叫住小厮,从小厮手上接过那竹蜻蜓,反复看了一看,这才递给小厮。

    “你瞧出什么了?”莫三含笑问。

    凌雅峥笑道:“那是新竹子做的,料想,还有人设法给他解闷呢。你瞧出什么?”

    “我什么都没瞧见。”只当问他呢,凌韶吾抓了抓脸颊。

    莫三笑道:“瞧出,有人撒谎,将不知哪里得来的东西,谎称为,亡母遗物。”

    凌雅峥一凛,立时睁大眼睛瞪向莫三。

    “什么遗物?”凌韶吾依旧不明就里。

    “倘若当真是遗物,关绍岂会不知?岂会还为雁州府里出现夜雨百年大吃一惊?”莫三且不理会凌韶吾。

    凌雅峥失笑道:“就算你瞧出这事,又有什么用?”

    莫三也失笑道:“没什么用,不过提醒你,装神弄鬼的事,少做为妙。那方子究竟怎么来的,难道就不能坦诚地交代出来?”

    “装神弄鬼?”凌雅峥略略失神,随即手上攀着桃枝,笑道:“实不相瞒,我是还魂之人,因上辈子知道,所以这辈子才知道。你信吗?”

    “浑说什么?”凌韶吾听不懂,不由地不耐烦起来。

    莫三一怔后,笑道:“我信。”

    “为什么?”凌雅峥错愕地问。

    “你的神情,看起来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