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块肥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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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话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

    昨儿个天边晚霞红得如火烧一般,偏偏今儿个傍晚,一阵春风吹来,天上便落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凌雅峥叮嘱念慈不要告诉凌韶吾后,撑着伞牵着裙子,心情大好地向设在花园东北角的凌家学堂走去。

    “怎么没听见读书声?”凌雅峥侧耳倾听,只听得见沙沙的雨打芭蕉声、瑟瑟的风吹竹叶声,离着学堂越走越近,还是听不见一丝半毫动静。

    跟随凌雅峥过来的梨梦忙说道:“听说关宰辅的儿子被救出来了,关宰辅为人刚正不阿,料想学生们都去接关少爷了。”

    “关少爷进雁州了?”凌雅峥惊喜错愕地一转手上的油纸伞,关绍侠肝义胆、惊才绝艳,对他们兄妹亦师亦友,上辈子陪着他们兄妹做了不少叫人啼笑皆非的糊涂事,可恨她只顾着对付凌尤胜、谢莞颜,竟然将关绍进致远侯府的日子给忘了——料想这辈子没有给凌雅嵘取生肌养肤药的事,关绍再不会落入残暴无道的季吴太子手上。

    “八小姐?”鼻青脸肿、脚步蹒跚的邬音生觑见凌雅峥过来,先大吃一惊,随后忙慌恭敬地迎上来。

    梨梦聪慧地先进学堂里打探,待见学堂里空无一人,就来说:“小姐去厅上说话。”

    凌雅峥点了点头,因关绍要来舒展开眉头,愉悦地对邬音生说:“随着我去厅上说话。”

    “……哎。”邬音生狐疑地看着凌雅峥,在情在理,凌雅峥今儿个都不该露出这样的神色。

    凌雅峥抬脚进了厅上,瞅见邬音生谄媚地凑上来,抬手一巴掌扇过去。

    啪地一声,邬音生愣在当地。

    凌雅峥今儿个打人打上瘾了,甩手又是一巴掌。

    邬音生堆笑地跪在地上,讨好地仰着头,“八小姐心里有气,只管撒在小的身上,那姓谢的实在不是人!八小姐打不着她,就尽管打小的吧!”

    凌雅峥好笑地看着狠辣冷酷的邬音生,耳边响起的全是邬音生桀桀的笑,靠坐在圈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邬音生,“自己扇。”

    “哎。”邬音生满心疑惑,但咧着嘴笑着,抬手用力地一下下向自己本就肿胀的脸颊上扇去,打得手臂酸疼了,觑了一眼在外站哨的梨梦,趴在地上笑道,“小姐,你瞧小的这力道行不行?”

    “行。”凌雅峥抱着臂膀翘起腿,若是凌韶吾有邬音生这狠劲,她能少操不少心。

    “小姐,清让叫柳老将军领去了……清让读书好、性子好,跟着……”邬音生望着方才还笑的凌雅峥脸上笑容淡去,不由地提心吊胆起来,此时才试探地询问,“小姐这样罚音生,是为了箫语的缘故?”

    “再猜。”

    “……是为了,姓薄的?”邬音生咬牙切齿,心知讨好不了凌雅峥了,脸上的笑容也敛去,这一敛去,本就惨白没有血色的脸颊,越发显得生人勿近。

    “猜对了。”

    邬音生忍不住攥紧拳头,那水性杨花的女人,明明改嫁了还要连累他们兄妹!“八小姐,箫语并不知情……八小姐放过我妹妹,有什么事,只管冲着音生来。”工整地重新跪好,砰砰地在地上磕起头来。

    “你不是等闲之辈。”等闲之辈岂能以奴仆出身年纪轻轻就穿上一身绛紫官袍?凌雅峥微微眯眼,“我要你,一,找个契机,告知五少爷真相,若是五少爷冲动之下,在老夫人面前露出破绽,给你妹妹收尸;二,跟你娘握手言和,叫你娘引着凌睿吾的大小厮吕兰城跟穆老姨娘走动,若是不能叫凌睿吾跟穆老姨娘亲近,给你妹妹收尸;三,打听长安伯府三少爷莫谦斋消息,若我不能进长安伯府,给你妹妹收尸。”

    邬音生牙关紧咬,双眼凌厉地将凌雅峥打量一番,“……此时,音生是八小姐刀俎下的鱼肉?”

    “是。”

    邬音生吸了一口气,既然是凌雅峥刀俎下的鱼肉,便也是她这一营的,将来前程也绑缚在她身上,第一件,凌韶吾的鲁莽性子是个难题,第二件,叫他向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求和……这两件,要做下,虽难,却也能办成,唯独这最后一条,凌莫两家门当户对,要办成也容易,但邬音生压根不想理会,电光火石间地想了一通,就恭敬非常地开了口:“八小姐,请恕小的直言,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八小姐,该将心思放在纡国公府大公子身上——便是为妾,也当非秦大公子不嫁!”

    此时的妾,就是日后的良娣、良媛,日后风光无限的贵妃、贵嫔。

    ——我凌雅峥对泉下母亲发誓,终生不嫁,若违此誓,哥哥枉死沙场,妹妹步母亲后尘!

    “哼——”,凌雅峥懒懒地靠在圈椅上失笑,这被逼之下违心发出的誓言叫她上辈子一直小姑独处,且她虽没嫁给秦征,却也以秦征心头一根刺的身份牢牢地扎在秦征的后院中,那环肥燕瘦的后院中的明争暗斗,哪一件少得了她——凌雅嵘“烂漫懵懂”,多少事,都要她这姐姐代劳。

    腻了。即便是对秦征心怀些许愧疚,但放着好端端的心头宝不做,犯贱去做人家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后怅然若失的一根刺?

    至于莫谦斋,此人前生见过几回,今生遇上过两遭,不管前世今生,文韬武略都略逊一筹的莫谦斋,那一任斜阳归棹纵横、优哉游哉的模样,都叫她看得心痒痒。

    且比之将她当做一根刺却左拥右抱的公子秦征,那肆意妄为瞧准了育婴堂内小寡妇也要娶的少爷谦斋,似乎更合她这活了四十二年的女人心意——此时小寡妇还在豆蔻年华夫君未死,她也不算夺人之美。

    肉就摆在那边,谁能吃到嘴里,全凭本事。

    “掌嘴。”

    “啪!”邬音生抬手给自己个一巴掌,随后依旧不忘晓之以利弊,“八小姐要为五少爷想一想,大老爷、二老爷一个是悍将、一个是儒将,只剩下三老爷一事无成,若八小姐姻缘上不如意,将来五少爷没个助力,怕会连庶出的大老爷膝下庶出的少爷还不如呢。”

    “你想,将我送入纡国公府做你的傀儡?”凌雅峥眯了眯眼。

    邬音生心思被戳穿,啪地一声,给自己掌嘴,心里不住地犯嘀咕:什么时候八小姐这样厉害了?

    “你没有资格跟我讨价还价,哪一样做不成,等着给你妹妹收尸。”凌雅峥不屑地瞥了邬音生一眼,舍己为人的事,她做过一辈子,今生,指点凌韶吾、襄助凌韶吾就够了,谁也不能再夺了她这一辈子。

    “……小的明白了,小姐吩咐下的事,小的一定照办。”邬音生匍匐在地上,瞅着凌雅峥起身向外走去,忽然心里一揪,“八小姐,清让是胡先生嘴里的奇才,若是断送了他前程……”

    “你这位泥菩萨,先顾着自己吧。”凌雅峥从梨梦手上接过纸伞,望了一眼外间雨幕,便向外走去。

    邬音生苍白的脸上先是失落担忧,随后嘴角高高地挑起,小小年纪就思嫁?果然女人不论老少没一个是好东西!她要嫁莫谦斋,他偏要将她送进纡国公府!一旦凌雅峥进了纡国公府,他就是她的左膀右臂,想斩断他?做梦!

    雁州城外洒泪亭中,懒懒散散地虚着眼靠着柱子站的莫谦斋忽然重重地打了个喷嚏,伸手揉了揉鼻子,又摸了摸不住发烫的耳朵,狐疑地看向左右:“谁骂我?”

    长安伯莫思贤瞅了一眼边上一众站得笔直、屏气敛息的少年郎,一巴掌扇在小孙子脑后,鼓着眼睛斥道:“爷爷骂你,给我好生站着。”

    前面站着的纡国公秦勉、致远侯凌咏年双双回过头来。

    秦勉捋着乌黑的胡须,笑着摇头:“三子也有人惦记了。”

    凌咏年全然忘了家中糟心事,调笑说:“再怎么说,三子也是十三岁的男子汉了,有两年不穿开裆裤了。”

    “要是还穿,惦记的人更多。”秦勉冲凌咏年一挤眼睛。

    “还是国公爷、侯爷看得清楚明白,偏我爷爷人老眼花,看不见他孙子怀揣利器,还成日里念叨着什么再这样娶不着小孙媳妇了。”莫谦斋嬉皮笑脸地挺胸抬头。

    莫思贤眼皮子跳个不停,他这小孙子,真是一天不给他丢人就浑身发痒,生怕小孙子再丢人现眼,就连连给大孙子莫静斋递眼色。

    年过二十的莫静斋老成持重地开口说:“国公爷,东西两处城门外修建的育婴堂里头人满为患,不知,是否要在南北两处再修建育婴堂?”

    秦勉蹙着眉点了点头,“修吧,宁为太平狗,莫做离乱人,能多收留一个失怙小儿也是善事一桩。”忽然疑惑地看向凌咏年,“承恩怎地没来?”

    虽说一群德高望重的长辈出城迎接个小儿未免有些兴师动众,但关宰辅磊落坦荡、不与京城那些只知谄媚奉承的官宦同流合污,实在令人钦佩。关宰辅屈死狱中,他们这些曾受过关宰辅恩惠的,尽心竭力照料关宰辅遗孤,也在情理之中。

    凌咏年尴尬地含糊其辞,“昨晚上他替我看马,出了不少力气,怕是累着了。”转而又言辞恳切地拱手,“国公爷、莫兄弟,关宰辅对我有救命之恩,还请两位莫跟我相争,就叫我接了关世侄回府照料。”

    秦征、莫思贤对视一眼,双双点头。

    “几位大人,人到了。”洒泪亭外侍卫通传一声。

    烟雨濛濛中,秦勉、凌咏年、莫思贤忙带着一众子侄冒雨走了出来。

    忽然莫谦斋泥鳅一样从人中挤出来,抢到前头去迎。

    “哎,你这……”莫思贤伸手要抓没抓住,气恼地一跺脚。

    “这小三子!”秦勉、凌咏年双双宠溺地摇头一笑。

    后面跟着的纡国公大公子秦征少年老成、风度翩翩地站着,望着不将规矩放在眼中却无人责罚的莫谦斋,眼里不禁带上两分艳羡。

    莫静斋心知小弟心里自有分寸,也懒怠去管。

    一匹骏马伴随着一驾马车迅速地奔来,溅起一地泥水。

    “我先瞧瞧关大哥有没有在天牢里受苦!”莫谦斋一路快走,不等马车停下,便仗着身轻如燕飞身跳上马车钻进帘子里,望见一双眸子中尚未敛去的雍容,刹那间断定:此人,不可为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