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刘小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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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唯电话打过来时,周熠和顾远钧在饭店包间,边吃饭,边谈事。他就在座位接的,因此挂断后,顾远钧问:“何天奎的女儿?”

    周熠点头,端起茶杯喝了口。

    顾远钧说:“我见过那个小姑娘,挺特别,”想了想说:“特别纯粹,像个学艺术的,真想象不出来,那样精于世故的俩人竟然生出这么个女儿来。”

    周熠接:“性格一半靠后天,有些运气好的人就能生活在被筛选出来的世界里。”

    顾远钧随口道:“这样一来她也是挺无辜。”

    周熠没接话。

    顾远钧往下一想,也是,论无辜的话,哪有什么比七岁就沦为孤儿、连安身立命的一点财产都被剥夺了更无辜呢。

    周熠还挂着绷带,不过他适应力强,抽烟吃饭打电话都不误,他夹了几口菜,这才说:“如果处处顾忌,婆婆妈妈,我就活不到现在了。”

    顾远钧不觉唏嘘,由衷点头。然后问:“接下来怎么办?老何这一病倒,把咱们的计划也打乱了。”

    周熠却道:“没什么能打乱我的计划,待会儿给老李打个电话,一切照常,召集其他董事开临时会议,今天就发通知,”他顿一顿,低声道:“我给他十天时间。”

    顾远钧问:“如果十天还不醒呢?”

    周熠看他一眼,漠然一笑:“那就便宜他了,不能亲眼见证这么有意义的历史时刻。”

    转眼三天过去,何天奎还是没醒。

    医生看着最新头部扫描报告,表情变得有些凝重,说是撞伤处的淤血压迫了神经导致长时间昏迷。同时也让家属有心理准备,脑出血都会有些后遗症,严重一点的会出现偏瘫偏盲、意识障碍等。

    何唯学校和工作室都请了假,每天守在病房。

    相比她单纯的担忧,田云岚更多了一层焦虑,周熠这边的动作已经搬到台面上。夫妻本是同林鸟,她不能坐以待毙,也开始积极活动。当初她之所以给他通风报信,一方面也是怕何天奎酿成大错,谋杀可不是小事。她现在有些理解为什么何天奎会出此下策,周熠这个人实在是狠,狠得让人意外,这样一步一招架的确是很被动。

    田云岚除了忙公务,还要不时安慰女儿。何天奎这一病倒,受到冲击最大的是何唯,她已经不知是第几次问:“如果爸爸一直都不醒怎么办?”

    像是问,更像是担忧时的自语,田云岚说:“不会的,你爸很坚强。”

    “万一呢?”

    “……还有妈妈。”

    周熠进来时,母女二人正依偎在床边沙发里低声交谈。

    自从何天奎昏倒入院,消息就被封锁起来,对外就说是急性胃肠疾病,需休养数日。即便有个别深交的股东知情,田云岚也以医嘱为由,不给探视机会,就是怕走漏消息引起员工恐慌以及股票动荡。

    看清来人后,田云岚立即起身,冷声问:“你来干什么?”

    周熠也不理会,径直走到床前,他脸上神色有些复杂,冷漠里又带着嘲讽,然后弯下腰,在何天奎耳边低声说:“还有七天,你守了二十多年的这一切,就将易主。”

    感觉到何唯在看自己,他起身时顺势扫了眼,她原样不动地坐着,脸上的冷让他心中微微一震,面上却未显露分毫。他来这里不过是要亲自看一眼,看完就要走人。

    经过田云岚时,她压低声音:“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周熠看了她一眼,也同样低声道:“先担心你自己吧。”

    他离开没多久,田云岚就接到一通电话。

    放下电话后,她愣怔片刻,跟何唯说公司有事要去处理一下。她下了楼直奔医院停车场,然后就见某辆车的前灯闪了一闪。

    她走过去上了车,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刚才那通电话是周熠打的,他说了几个日期……田云岚思维敏捷,立即想到对应的时间里自己做过的事,只是她做事向来严谨,一时想不出他是通过哪种渠道获知,因此心里的惊惧程度也更甚。

    周熠不答,甩来一个文件袋,田云岚接过,里面是一沓资料,白纸黑字,有财务报表,也有来往邮件内容……

    田云岚手一抖,纸张之间滑出一张照片,她拿起,又是一惊,还是那次澳洲之行,比何天奎给她看的那几张更直白,竟抓拍了两人站在酒店窗口的画面……接着就听身边人问了句:“还是那个吗?”

    七年前,周熠无意间撞破田云岚和一个男人的奸.情,他那时的脸皮不比现在,几乎是落荒而逃,没能看清那人脸孔。

    田云岚没答,她迅速敛起惊慌,然后说:“以前陷害你是我的错,但好歹我也算是救过你一命,一定要做得这么绝吗?”

    周熠吐口烟:“可惜,我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忘恩负义。”

    田云岚一时无言以对。

    周熠说:“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二天一早,陈嘉扬来到病房,带了鲜花和早点,热乎乎的小笼包和甜豆浆,来自何唯最爱的那一家老字号,何唯却一脸疑惑:“你没走?”

    今天是他出国的日子。

    陈嘉扬把筷子送到她手里,说:“我怎么能放心走呢。“

    何唯心里一暖,又说:“这不是你的责任,工作要紧。”

    陈嘉扬坐在一边,帮她把豆浆倒进杯子里,说已经安排了得力的下属过去,他先远程指挥,必要的时候再飞过去亲自处理。

    他陪何唯坐了大半个钟头,看着她把早饭吃完,走时跟田云岚打了个照面。田云岚回头就跟女儿说:“嘉扬这孩子真不错。”

    何唯不语。

    田云岚说:“这才叫患难见真情。你爸出事后他每天都过来,是走形式还是真上心,妈妈看得出。”又说:“人没有十全十美的,从长远来看,嘉扬他至少是个有责任心的人,适合婚姻……”

    何唯不由奇怪,这还分适合不适合?

    田云岚笑一笑,继续道:“有的男人就不适合婚姻。这种人,往往更容易吸引女孩子,因为他们太与众不同,甚至离经叛道,跟他们在一起的感觉很新奇,有趣,甚至是刺激……可这类男人太有个性,不愿受世俗牵累,对女人来说,他们像是风,行踪不定,难以捉摸,又像烈火,能带来光和热,也会带来灼伤。”

    何唯默默听着,不觉咬住下唇。

    田云岚注意到她的反应,以为是想到陈嘉扬的背叛,忙说道:“妈妈不是让你委屈自己,十个男人九个花,这是他们的劣根性。你以后要管着他,也正是因为他真心喜欢你,你才有机会拿住他……不管咱们家企业以后怎样,都不会少了你的嫁妆,有了这些撑腰,不管是陈家还是嘉扬,都不敢怠慢你。”

    何唯不吭声,她顺势多说几句:“你小时候总问我,为什么天天忙,都不陪你玩,那时候说了你也不懂,其实对女人来说,选个可靠的男人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有经济独立的能力。妈妈在外面还参股了几家小公司,经营状况还不错,这些以后都是你的,你不懂没关系,妈给你找个放心的人帮你打理……”

    何唯终于开口:“干嘛忽然说这些,像交代后事一样。”

    说完俩人都是一怔,这个节骨眼儿,任何敏感词都不该出现。

    何唯暗暗自责。

    田云岚则是摸摸她披散的长发,何唯发质随她,黑亮又顺滑,因为从未染烫过,比她的还自然且有种蓬勃的生命力,跟人一样,让她心里一疼,语气温和道:“正是因为你爸病了,妈把自己的财务情况都告诉你,让你心里有底。”

    何唯靠上妈妈肩头,软软地说:“我不在乎钱,只是担心爸爸。”又说:“我就希望咱们一家三口都好好的。”

    “妈妈知道。”

    隔了会儿,她问:“您爱上过那样的人吗?”

    “什么?”

    “……像烈火一样。”

    田云岚沉默了片刻,有些恍惚地说:“谁没有年轻的时候呢。”

    因为年轻,无知而无畏,又有大把的光阴,可以在错的人身上肆意挥霍。

    这种感觉像是吸.毒,会上瘾,而有的人即便过了那个阶段依然会贪心,既想要年轻人那种朝不保夕的快意,又想要中年人的安稳和光鲜,却终究要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代价。

    何唯在妈妈的劝说下,回学校上课,没有课的时候再到医院陪床。

    而田云岚在病房时间越来越长,还会和何唯轮流给床上人读书念报纸。一家人在这种特殊情况下,竟比以往更像一家人。

    这一天下午,何唯上完课直接回医院,病房里只有护士照看,妈妈去参加董事会了。护士离开后,何唯注意力被床头的鲜花吸引。

    兰花百合康乃馨还有马蹄莲,插得错落有致,颜色鲜亮而不失优雅,是妈妈亲手做的。据说妈妈在怀她的时候,因为妊娠反应无法工作,就报了烹饪班和插花班打发时间。

    何唯欣赏了会儿花,然后发现花瓶底座压着一张折叠的纸。

    她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抽出来打开,一张不大的便签纸,两行娟秀的黑色钢笔字:小唯,妈妈有点急事要处理,离开一阵子,照顾好自己和你爸,有事找嘉扬商量。

    落款日期是今天。

    何唯拿着纸,愣了愣,然后掏出手机打给妈妈,已经关机。

    再看向床上的人,躺了十天,脸上健康的红润已经褪尽,呈现出病态的苍白,那么强大而自信的人,现在却无知无觉,对发生在周围、哪怕近在眼前的巨变都无能为力。

    何唯捂住嘴,强忍住泪意。

    陈嘉扬这会儿在外面,接到电话后也惊讶不已,让何唯别着急,他马上赶回来。可是她一分钟都等不下去,把那张纸收好,抓起沙发上的包,冲出去。

    一路上,何唯几次催促司机师傅快点,每一分钟都变得漫长而煎熬,大概是坐在车里太单调,有些画面纷纷往出冒,被她一一压制住,她不愿意去想,不想让自己沉溺于回忆,曾经有多好,此刻就有多难受,甚至恶心。

    想到这她抓起背包,却发现数天过去,早已换了别的,想把那个可恶的毛绒玩偶撕了扔了泄愤的冲动都得不到满足。

    抵达瑞和总部,何唯一阵风般冲进大门,却被门禁挡住去路,站在一旁的保安高大威猛,铁面无私地请她出示门禁卡。何唯抬眼瞪他,显然没用,大概是新来的,并不认识她是谁,也不为美色所动。

    何唯无奈,只好去前台要个临时出入证,总不至于所有人都换了新的吧。刚转过身,就看到熟悉的身影从另一侧通道出来,畅通无阻,因为胸前挂着员工牌。

    何唯立即火了。

    谢千语跟另一个年轻女员工边走边聊,一抬眼看见何唯气势汹汹走过来,她脚下不由顿住。

    何唯也站定,冷冷质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谢千语迟疑了下,答:“我来工作。”

    何唯听了冷笑:“工作?周熠安排你来的?”

    也不等她答,又问:“你到底对我爸做了什么?”

    旁边有人经过,大概是认识何唯,又或者是这一句信息量已足够大,立即看过来,谢千语脸上挂不住,压低声音:“有什么话我们换个地方说。”

    何唯哼一声,走近一步说:“要脸是吗?要脸就别勾引别人老公。”

    话音落下时,巴掌也招呼到对面人脸上。

    谢千语躲了一下,还是被打到,她隐忍住了,旁边的女员工却惊叫出声。

    “这一下是替我妈打的。”

    何唯说出这句的同时,又去抓她头发,谢千语伸手阻挡,无奈对方火力太猛,只能勉强招架。要知道何唯在幼儿园时就打遍小班无敌手。眨眼的功夫,周围已经聚了些人,那个高大威猛的保安分析了会儿眼前局势,也大步过来。

    可有人比他更快。

    何唯举在半空中的手被人握住,她用力挣了挣,无奈对方力道太稳,同时看到谢千语表情变了变,低叫一声:“周熠。”

    很快又改口:“周总。”

    何唯随后便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又似乎并不熟悉,能感觉到那气息和动作中混杂着冷漠,僵持了一瞬,她也不去管被捏住的手腕,对着眼前花容失色的女人,嗤笑着骂了句:“好一对般配的狗男女。”

    身后人手劲儿一松,何唯立即转过身,同时挥起手臂。

    周熠可不是谢千语,动作比意识还要快,再次攫住她手腕。

    这一次是面对面。

    四目相对,一炽烈,一冷淡。

    何唯喘息一下,质问道:“我妈呢?”

    周熠因为出席重要会议,穿了正式的西装,纯黑色,高级定制,剪裁得体,与他高大英挺的身材相得益彰,也因太过正式和精英化,更显冷漠无情。

    何唯心里再次确定,这个人,她真的不熟悉。

    完全陌生。

    他平静反问:“你妈在哪我怎么知道?”

    如果换做从前,他会说:我又没帮你看着。

    何唯用力甩开他的手,然后说:“她今天应该来参加董事会。”

    说完就反应过来:“已经结束了?”

    周熠没答,何唯看向他身后,他身后还有别人,应该是刚跟他一起从不需要打卡的高层专属电梯出来的。七八个人,大多是五十开外的年纪,西装革履,此时将走未走状,有几个对上她的视线后,别过脸去,似有尴尬。

    何唯心里一凉,随即又注意到那几人中唯一一个年轻的脸孔。

    何唯一怔,那不是顾律师吗?

    顾律师没其他人那般不自在,他闲闲站定,冲她微微点了下头。

    何唯视线绕回到周熠脸上,忽然就明白了。

    这一刻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怒火中烧,怒不可遏。

    何唯豁出去了,两手一齐往人脸上招呼,嘴也不闲着,人渣败类王八蛋齐上阵。周熠眉头一拧,伸手来擒她,何唯不知哪里来的灵感,趁乱低头瞅准方位,膝盖往上一提。

    周熠反应还算快的,往后一躲,但还是被膝盖骨给撞了一下,他脸色立即阴下来,低声骂了句:“艹,还他妈没完了。”

    何唯胳膊一疼,手被他反剪在身后,身子也被他转了个儿,背向他。她奋力反抗,脚往后踢,脑袋撞得周熠下巴一疼,他心一横,松了她的手,一弯腰,抱住她小腿,把人往肩头一甩。

    何唯尖叫一声,眼前一黑。

    众人都看傻眼了,这两位风格太奇异。

    周熠我行我素惯了,没觉得不妥,扛起人就往门口走,有人挡道儿,他才皱眉吼了句:“都该干嘛干嘛去。”

    身后有人追上来,是李董,他似乎也被吓到,却不忘替何唯求情:“周董,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哈……”

    有人哼一声:“别欺人太甚,当心遭报应。”

    这个正气凛然的老头儿,是何天奎那一派的,姓张。

    周熠看看他俩,余光见到又有人过来,他刚要开口,肩上扛着那个缓过神儿来,估计是大头朝下不好受,也不叫唤了,脚在他身前乱踢,拳头打在他后腰上。

    周熠咧下嘴,宽容一笑:“是不懂事儿,让你们见笑了,这就带回去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