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惊晨(中)

难珠 / 著投票加入书签

顶点小说网 www.ddxsw.la,最快更新西风残照未央宫最新章节!

    宇文博抿了抿刀锋般坚薄的嘴唇,像是在调动全身的力量将它们积蓄在一句话中。双手供成最坚硬的桥,缓缓道:“皇上,臣恳请皇上对犬子和小女另眼相看。”

    卫晗心里一松,微笑道:“这个自然。大人乃肱骨之臣,子俊和娉婷朕都会加以重用。”

    宇文博仍是供着手,道:“臣所说的另眼相看并非这个意思。”

    卫晗一愣,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老臣承蒙先帝和皇上厚爱,皇上所说的重用,在外人看来,视为自然之举。而臣所说的另眼相看,就是希望皇上能不因他们是老臣的儿女就格外宠幸优渥,以致他们无法无天。”说着目中露出厉色。

    卫晗安和劝道:“子俊的性子朕最了解,娉婷虽是任性淘气了些,但也心思单纯。若说小错,人非圣贤自然都有,但无法无天之语,大人多虑了。”

    宇文博想到卫晗会出此类之言,压抑了无奈和恼火语重心长道:“皇上,您有所不知。弛儿和娉婷与老臣不同,老臣是跟着先帝一步步将这江山打下来的,知道它来之不易,更知道功城容易守城难。可弛儿和娉婷都长在太平盛世,娉婷降生时,老臣蒙先帝恩宠,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放眼朝中也没有几个人能及。

    他们二人,不知天下得来不易却轻易就占据了人间高位,老臣与他们说家国大义后妃之德,他们也只当老臣古板专横。皇上,您若再加以宠溺,只怕将这先帝辛辛苦苦打下的未央宫会被他们当成儿戏之所啊,皇上!”

    一番话竟然说得卫晗无言以对,感到脸上发红。良久,道:“朕惭愧,朕对家国的领悟,也没有到宇文大人您的境界。”

    宇文博叹了口气,道:“皇上您也没有经历过除灭前陈的艰难,不能怪您。可是现在还不晚。”说着心下一凛,道:“老臣死罪,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您若现在再不加以节制,给下面的人做个榜样,朝中众臣只怕要以为臣乃一手遮天的贼子,皇上便是那扶不起的阿斗,必生祸乱之心致使朝纲不稳啊!小不忍则乱大谋,皇上,您忘了先帝的嘱托了吗?!”

    一番话说得卫晗急火攻心,听他语及先帝更是骤然绞痛,如乌云盖顶欲摧,道:“朕记得,朕记得!”

    卫彦临死前那番霹雳划破长空般的话又堵在脑海里头。忘记不了那抓着自己脖颈衣服的手,忘不了那张写满了千言万语和人世沧桑,不愿离去却又无可奈何的脸。

    这么多个夜晚,其实他从未忘记。

    叹了一口气,语气像含了千年的疲惫:“朕都记得,没忘过。”

    宇文博上前一步,语重心长道:“皇上,所以臣恳请您,不要对弛儿和娉婷,或者是您身边的任何人纵爱无度。若是弛儿和娉婷他们配得起您的宠幸重用,老臣也请您不要宣之于口,免得他们生出骄傲之心。若是他们不配,做出什么轻佻之事,请皇上重重责罚,胜于旁人!这就是老臣所说的另眼相看。”

    卫晗心中震颤感动,宇文博的如此赤子忠心,是他没有想到的。“宇文大人,您的教导嘱托,朕必定不忘。”叹了口气,在心中沉沉下了个决心,道:“你放心,朕一定会对他们二人格外上心的。”

    宇文博下拜:“臣谢皇上恩典。”但看卫晗神色仍是为难,心一横,索性出口道:“既然言已至此,老臣索性将该说的都说了,皇上恕罪。”说着不待卫晗允准便道:“若有一天这二人利欲熏心,”说着自己心中也是一痛,“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请皇上罔顾先帝与老臣的情分恩典,一定将他们格杀勿论,处以极刑,也不要放过老臣!”说着重重将头磕到太和殿坚硬的地板上。

    卫晗急痛,忙上前搀扶宇文博,道:“宇文大人,您这是说到哪里去了?”

    宇文博被卫晗扶起,自己也不由心潮翻涌,道:“弛儿这孩子还好,只是不求上进些。娉婷,娉婷被老臣和拙荆宠坏了,想起哪出便是哪出,一点都不晓得轻重,眼里没有一点纲纪王法!”

    说着想到娉婷与自己以绝食相抗时那执拗决绝的神色,真怕她在宫里受点委屈便做出私奔上吊甚至更无法无天的事来。

    卫晗见他为子女忧急如此,心下恻然感慨。道:“大人一片怜子之心,希望他们二人有一天能够懂得。”

    宇文博道:“不吃点苦头,永远不会懂得。不等他们犯了错拿他们做个筏子,他们永远都不会晓得自己几斤几两,占了个什么样的位子。”

    卫晗听到此处,明白这“另眼相看”到底指的是什么了。这何尝不是一片私心呢?试问朝中谁家的子女还能让卫晗不但关心其是否遵纪守法忠心王命,还能让卫晗如此看顾他们的品性成长?

    “朕答应你,对他们有功不偏赏,有错必重罚。”

    宇文博心下感动。到底是先帝的儿子,虽然有时软弱,但大体的明事理,还是和先帝如出一辙。恭敬肃然道:“臣替天下谢皇上!”

    卫晗微笑道:“不必。”心下却有些酸楚。天下,一提这两个字眼,所有的事情都被赋予了别样的意义。伟大的意义,沉重的意义,复杂的意义,都是自己现在承受不起却不得不学着去承受的意义。

    那她,她和那碗药,是否也关乎天下的意义?

    那答案在心中不言自明。心中有了定论和方向。

    躲不过,终是躲不过。

    突然好想,比任何时候都想去朝霞殿看她。可是看见了又能做什么呢?搂她在怀,抑或是远远看着?到底这两种做法,哪种能将给她的伤害降至最小?或者说,在这无尽蔓延的伤害中给她些许的温暖?

    正自怅然纠结着,忽然一小太监跑到面前,已是满脸通红气喘吁吁,道:“皇上,启禀皇上。。。”

    卫晗和缓道:“有什么事,慢慢说。”

    那小太监脸色涨得通红,挤了半天从喉咙里挤出来道:“禀皇上,朝霞殿里出事了!”

    “什么?”卫晗听见自己和殿门口小简子的声音一起惊讶问道。

    卫晗急匆匆地赶往朝霞殿,身后乌压压跟着一大群人,魏肇安脸色阴沉,白了一眼身旁不停流汗的小简子。

    甫一踏进朝霞殿正殿的门,卫晗就看见里面已立了各色嫔妃。而这些人之中,大多数是自己不曾见过的。

    只见单千蕙站在众妃之前,脸上肃然看不出所思所想。身后的众姬则是神色各异,有的写满惊讶,有的露出同情,有的在窃窃私语,而大多是一副看热闹的神情。

    单千蕙对面立着一群太监,看服制是敬事房。为首的敬事房掌事太监郭大康愁眉苦脸,旁边立着个木架子,上面悬挂着一锦单,正是云萝昨晚在床上睡卧的,此刻被浸湿了,还兀自下滴着水点子。

    而云萝此时还穿着素白寝衣,头发缭乱没有梳洗的样子。脸上满是泪痕,眼睛只是看着地面,双拳紧握,浑身颤抖不已,像是受了极大的说不出的委屈。

    她身旁的锦心一脸吃人的神色,目光恨恨瞪着单千蕙,而单千蕙只当没看见。

    “皇上驾到!”魏肇安喊道。

    众姬妾连忙下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萝似乎抖得没有了力气,被锦心扶着勉强下拜,还有些不稳。

    卫晗皱了皱眉,不动神色道:“起来吧。”看了看云萝狼狈的神色,心下不忍,对锦心道:“锦心,先给你们娘娘披件衣服。”

    锦心忙福了一福,声音微微有些高扬道:“是,奴婢遵命,奴婢这就奉皇上的旨意给娘娘拿衣服。”说着转身而去,目光剜了单千蕙一下。

    单千蕙眉头一皱,转而恢复如常。

    卫晗对单千蕙道:“千蕙,你说,你们聚在这里所为何事?”

    单千蕙福了一福,恭顺道:“启禀皇上,臣妾等人听说昨儿个是皇后娘娘侍寝,也是皇上登基以来首次临幸后宫,便宿在了皇后娘娘宫里,于是在揽月殿例行请完安后,便想来皇后娘娘宫中道喜,顺道看看皇后娘娘的病情如何。不想正遇着敬事房的公公们来例行公事,臣妾看他们神色很是慌乱,就出声询问,结果,结果。。。”说着止住了,像是很难启齿似的。

    卫晗眉头一皱,对郭大康道:“郭大康,有什么不妥吗?”

    郭大康脸上已经愁得挤成一团,双手不知该往哪放,颤颤道:“皇上,启禀皇上,奴才不敢欺瞒,据着东西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她,她像是没见红啊!”

    此语一出,卫晗不禁骇然,道:“你说什么?”

    新婚之夜不见红即使在民间也是大忌,新娘可以据此被婆家休掉。而宫制妃嫔初次侍寝若不见红,视同欺君,轻则废弃冷宫,重则直接杖毙,并且无论如何处置,都会祸及父家。

    郭大康颤颤巍巍指向那木架上悬挂的大红被单,道:“皇上,照例妃嫔侍寝之后都要查验床单是否见红,娘娘昨晚铺的床单本身就是大红色的,所以奴才照例用守宫水浸了,好让那颜色显出来,可是无论奴才怎么浸,翻来拂去整个都浸湿了,也,也显不出个颜色啊!”

    卫晗闻言,想到了昨晚云萝撕心裂肺般的哀叫和生硬的身体触感。据他的经验,绝不可能不是处子。“郭大康,你仔细想想,可确定你看清楚了?”

    郭大康跺脚道:“哎哟喂皇上,奴才从先帝爷十年就开始管着这活了。要说血液,娘娘的床单上确实有,可是星星点点的,而且颜色和浓稠也都不像是见红之血啊,像是,像是。。。”说着瞟着单千蕙,又瞟着卫晗,身体瑟瑟地抖着。

    后宫争斗,果然无处不在。这才是自己临幸嫔妃的第一晚。卫晗强自压抑着心底的无奈和愤怒,道:“你看出什么,说便是,朕恕你无罪。”

    郭大康噗通一声跪下,道:“皇上饶命,那血像是。。。自个儿刺破了身体肌肤流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