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是夜(上)

难珠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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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千蕙和宇文娉婷仍然坐于座位上,其余的宫嫔带着各式各样的表情走了。云萝仍坐在帐帷后面。

    不等云萝发话,宇文娉婷抢先道:“皇后娘娘,臣妾馆里的韩美人今儿抱病,所以没来。”

    云萝道:“那去请太医瞧了吗?”

    宇文娉婷冷冷道:“瞧了。韩美人的宫女说她病得连床都下不了,臣妾才准了她没来。娘娘可别以为臣妾不敬娘娘。”

    早在宇文娉婷入宫之前,宇文博就交代过她,她入宫的任务一是留意皇后,二是观察单千蕙之流在他看来的有可能怀有二心的异党。总之,要随时向宇文博报告后宫的动静。这对于生性好动不羁的她无异于锦雀困于笼中。自入宫以来一直胸中憋着一口气,虽然云萝与单千蕙与这件事并无直接关系,但她见了她们便忍不住生气恼恨。

    连素来温和的闻冽哥哥也可厌了起来,暗中盼着自己侍寝的日子晚到一些。

    若他们不存在,自己就不用入宫了。若不用入宫,现在。。。

    云萝听说那女子病的下不来床,揣测应该是痛经之事。她自己在浣衣局洗衣多年,经常在冬日也要把双手泡到冰冷的皂水里,深知腹中寒痛是何滋味。宽和道:“事出有因,本座不会责怪你和韩美人。明昭仪,劳烦你让她自己好生注意着些,有了问题别忍着,一定要求问太医。”

    宇文娉婷听她这话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反而柔言叮嘱,心下的气消了几分。道:“臣妾知道。”

    一直不发言的单千蕙道:“新入宫之人的身体安好关乎侍寝,是臣妾分内的事情。皇后娘娘,这件事就交给臣妾吧。”说着幽幽地望向帐帷内部。

    隔着帐帷云萝还是感受到那目光深蕴的寒意。之前她送玫瑰玉露给自己示好,现在看皇上只不过拿自己当傀儡,没有丝豪权势,不但避之不及,反而担心自己碍了她的事。果然人心冷暖。

    云萝忍住了心下的悲凉,努力用平和的语气道:“那本座就放心了。明昭仪若有什么事情,以后也向揽月殿问吧。。。”说到此处,心中酸楚,又想到了月光下那个伟岸的身影,那欣喜的神色。这一切,说到底都是他的旨意。可是她又有什么资格怨他呢?他又不欠她的,反而,还给了她许多她不应该得到的。

    只是,有了小小的收获和惊喜,就忍不住有更多的期待。人,总是这样身不由己。

    容芳看出云萝心中难受,将手轻轻按在她肩膀上。云萝会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本座身体不适,散了吧。”

    夜幕渐渐降临,未央宫的巷道中燃起了灯火。各宫的宫嫔们都已各自回了自己的堂馆,纷纷对今天早上的事情议论纷纷。不过这话语没有人敢公开谈论,只能对着知己的丫鬟或以为亲密之人,如同鸟鸣一般在各自的屋阁中,灯火下跳跃着。

    然而有一件事,比今晨恭慧夫人与英昭容对峙更叫各宫女子关注和紧张,却没有几个人敢宣之于口。

    那就是今晚谁的宫里会迎来入宫后第一次圣驾降临。

    而这个能初承恩泽的女子,便会成为明日宫巷楼阁中议论的中心。

    有人推测是明昭仪,因为她高贵的出身和她的家族与皇族不言自明的关系。

    有人推测是恭慧夫人,因为今日早上她与英昭容有了龃龉的事必定已经传到皇上耳朵里,都听说皇上在潜龙府邸时便最重侧妃,很可能去加以安慰。

    也有人推测时移世易,英昭容的父亲为朝廷一掷千金,为安抚人心皇上也会去英昭容的匀竹馆。

    但有一点她们都认同,那就是,那皇后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傀儡。而傀儡还需被操控着表演,而看早上的情景和她自己所说以后由恭慧夫人掌事的话,暗里的意思人人都听得出来。只怕以后连表演的机会也没有了。

    她会如一缕空气,在晨昏的交替下缓缓坠入未央宫茫茫的朱红色宫墙中,从此消失不见,被所有人遗忘。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个消息先是由御前的小太监悄悄传来给一个堂馆,随后便如蚊蝇般窜到各个堂馆——今晚皇上的御驾移向了朝霞殿。

    云萝独自用过了膳后无聊冷清,于是便拿起丝线靠在榻上绣起了花。这是她从前在浣衣局时常做的。只是当时浣衣局人多事杂,能偶尔坐于等下细细穿针引线,描绘个自个儿喜欢的花样本是乐趣,如今却成了百无聊赖打发时光的手段了。

    “娘娘的手艺很是精巧呢,这鸟儿的身形一下就勾勒了出来。”容芳立在灯柱旁,看着云萝穿梭的细细手指道。

    此时锦心说她身子不舒服,云萝便让她歇息了,只留了容芳在自己身旁。

    云萝的动作缓了下来。之前只是随便捡了个花样麻木地绣着,此刻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一对比翼双飞的鸟儿。

    容芳见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愣愣地望着那绢布,仔细一端详才发现是一双比翼双飞的鸟儿,恩爱缠绵的样子,不由暗悔方才出言,忙道:“娘娘,这鸟儿虽美但形状太小了些,晚上仔细伤着眼睛。不如奴婢给您换一副大朵牡丹的吧,看着不费力。”

    云萝知道她是想提醒自己贵为皇后,身为后宫之尊不必黯然伤神。殊不知想到这重身份,却令她心中更加沉重忧虑。道:“罢了,我也不想绣了,你服侍我洗漱睡吧。”

    “这么早便要睡吗?”一个没听过几次却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温温地顺着宁神香飘来,飘到了塌前的红帘帐颤抖的缝隙中。

    “皇上?”云萝不可思议地起身,呆呆地望着那身影,竟忘了行礼。

    几日不见,他瘦了一些,宽大的明黄色袍子有些虚浮。只是神色还是如她每次见他那般温润,如一方厚石,一股清泉,叫她安心,又叫她有些微微地渴慕。

    明明才见了几次面,为何会这般念念不忘?难道,是因为她生命中出现过的男子太少了吗?

    这么多年不是没想过像其他的宫女一样寻求对食,可她生性素静,不善招摇,再加上做事诚惶诚恐生怕出了纰漏,在这样的事情上更是一万个小心。于是这么多年,竟然一个人形单影只了下来。

    其实也不算形单影只,毕竟还有锦心。不过锦心与自己不同,对于所处的环境自己是一百个安分守己不敢丝毫生事,而她是充满不屑只想早日脱离,所以不愿和这地方的人再扯上多一点的关系,也认为他们不配。

    但锦心有一点叫她羡慕的,便是她有人爱慕着。不管是宫里众太监的侧目,还是小简子多年来的默默守候,都是她所没有的。

    不是不羡慕。只是有些东西是羡慕不来的。于是悄悄地安慰了自己,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将来嫁到一个可靠人家,向母亲当年那般柔顺隐忍默默经营也许也能换来一个好果,一个安稳的所在。

    但是安慰和幸福,并不是完全相等的两回事。

    而眼前这个人,是自己二十四年的生命中第一个真真正正和自己的生命产生了交集的男子。

    不是那种在送衣服的路上和无数太监侍卫擦肩而过的交集,也不是像和父亲那样只停留在记忆之中的交集,而是,只有他和她,独一无二,实实在在,仿佛一伸手触碰得到那或温润或硌手的棱角。

    即便他们中间隔了那样厚的一堵墙。

    只是不知道,此时此刻,这交集,在他看来,是否会如自己一样?

    容芳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袖,云萝忙回过神来,反应过来自己失了皇后面帝的礼仪。忙垂了身,羞窘下拜,声如细纹道:“皇上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