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更

番大王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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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幼灵的感觉不好。

    季眠让她走,可是她一直没有安下心来。

    雨停了有一会儿,只余下坑坑洼洼里的积水证明了刚才那场大雨的存在。

    她踏错了一步,泥水立刻溅上了裤管,刚换的,又弄脏了。

    鬼使神差地,她没有回宿舍,而是又去了后山。

    她想起了自己收集的偶像周边。

    那里面全是顾九歌的东西,没有一样是季眠的。

    当然了,未来的偶像是顾九歌。

    可是,为什么自己那么笃定,顾九歌才是未来的偶像呢?

    明明偶像的名字是“季眠”呀。

    对比于顾九歌,季眠自杀的风险更大,季眠更需要拯救。

    她刚来的时候,找的也是季眠。

    现在的她迫切地需要某些东西来说服自己,又或者是否定自己的想法。

    她想到了季眠的自传。

    出于对偶像的崇拜,她对季眠的自传倒背如流。来了这里一段时间以后,她抽空把它默写在带锁的本子里。

    刚开始做这件事没多久,她只来得及写一小段。

    那是书的开始,也是季眠人生的开始,是关于季眠童年的。

    树,奶奶家的树。

    鱼,村落的小溪游鱼。

    红,鞭炮欢笑串起的节。

    人,温柔含笑的女人。

    光是引言就如此温暖。季眠写了小时候去奶奶家过节,遇到的趣事。

    凌幼灵是没有童年的人,她看着他写的那么有意思,只觉得自己也经历过一样,分外亲切。

    可是顾九歌的童年呢?

    地下实验室对幼年克.隆人的观察期是多久?

    八年?九年?十年?

    童年……

    她怎么现在才想起来呢。

    顾九歌跟凌幼灵一样,没有童年。

    心里发慌,凌幼灵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迫切地找出自传核实。即使自传也是出自她的记忆,她还是想白纸黑字地看清楚。

    没有带小铁锹,她就用手刨土。

    被水浸湿的土又沉又结实,指甲陷进去像是要连着皮肉地一起被土扯下来。

    她用了狠劲,不知轻重地奋力挖着。

    指甲猛地戳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有一小截的指甲盖翻开了。

    挖到了铁盒。

    手指又辛又辣地疼起来,她用完好的另一只手把铁盒拽出来,翻开盖子。

    夜色昏沉,她看得不太真切。

    用干净的袖子擦了擦眼睛,又仔细看了一下,它还在那里。

    一只千纸鹤。

    漂亮的云朵花纹,展着的翅膀,好像要飞去哪里。

    千纸鹤代表祈祷。

    是季眠把它放在这里的。

    他把她的祈祷还给她了。

    “季眠……”

    他为什么做这么奇怪的事情?心里涌起了不详的预感。

    对比于顾九歌,季眠自杀的风险更大。她又想到了这句话。

    凌幼灵把千纸鹤护在手心里,跌跌撞撞地起身。

    正式的白衬衫、温暖的晚餐、轻轻的吻额,以及最后的“快走”。她不知道这些代表了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要赶快回去。

    季眠,她忘记和季眠说“再见”了。

    必须要说“再见”,他们才能再次见到彼此啊。

    浓重的夜催促着人的步伐,她摸着黑跑啊跑,怎么跑都觉得跑得不够快。

    她不知道蓝区的晚上是这么的安静。

    没有一点人的声音,连风都不吹了。

    惨惨淡淡的灯映在光洁的地砖上,像流动的没有温度的水。

    季眠没有把门关上,轻轻一推,她就推开了。

    他在等她吗?

    他有没有在她走以后,悄悄地打开门,往外张望?

    “季眠。”

    没有任何回应。

    好空啊,这个地方。

    华美的、奢侈的、价格不菲的,却空旷到有回音的别墅。

    季眠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她走到餐桌前,看到刚才给他煮的面,他吃得干干净净。

    用过的纸巾被他折成了一只千纸鹤,放在碗里。

    “季眠,出来吧,我找不到你了。”

    之前她这么说,他就乖乖地出来了。

    但现在,他却不应她。

    他去了哪里呢?

    她想了好多好多话啊,要亲口对他说。

    ——季眠季眠,我想好了,如果家族的人一定要把你带走,我就跟你一起走。

    ——不过你得保证,在这里的顾九歌会很安全,不能有人欺负他,我才能安心。

    ——算你赚到了哦,我打架很厉害,力气大,做饭也做得好,带着我很有用的。

    ——你要爱这个世界,更要爱自己。你是一个多么值得被爱的人啊,你可是季眠呢!

    ——你是季眠,我是棉被。

    未来有多好,要亲口对他说。

    虽然迟了点,但她已经想通了。

    “锵。”

    突地,天台的铁栅栏被磕得响了一声。

    这细微的声音像是也磕在她的心上了,划出又细又小的一丝血痕。

    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一抹纯白在她眼前坠落。

    仿佛一只云朵图案的千纸鹤扑腾着翅膀,从窗外匆匆掠过。

    洁白的羽翼沾染上夜的点点星辉,不知从哪处来,也不知心系何方。

    他走了。

    “老天爷呀,请务必保佑我能和我的偶像季眠近距离接触一回吧!”

    她的意思,从来不是老天爷认为的那样。

    不会的。

    坠楼的,不会是季眠,不会的。

    漫长的楼道,好像有一生那么长了。

    盘曲着一楼又一楼,一楼又一楼。

    她奔溃地抓着头发,踩空了一步,便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楼下滚去。

    完蛋了。

    是季眠啊。

    季眠躺在那里。

    太迟了。

    季眠怪她了。

    她总是来的这么慢。

    不能给个机会吗,季眠。

    下次。

    如果有下次,她一定不迟了。

    他大概是生气了,这次生气会比较久。

    所以她跟他说话,他也不搭理了。

    柔软的黑发、挺直的鼻梁、舒展的眉,浓密的睫毛沉甸甸地藏住好看的眼睛。

    季眠的嘴角噙着梦一样柔软的笑,甜丝丝的彷佛吃了糖,正在那里休憩。

    好啦,他不想理你的话,就等他睡醒再说。

    你看他放松了身体,不愿意醒来,就说明呀,梦里很好的。

    你不要打扰他了。

    少年瘦弱的身体,渐渐地盈满了月的皎洁。

    皮肤疯长出满满的、不败的血花。润成一派鲜艳明丽的红色,朝周围晕去。

    你问季眠啊,他的“眠”字是哪一个眠?

    他准是笑盈盈地回答你,是“长眠不醒”的那个眠。

    你不了解季眠,只觉得季眠太古怪了。

    你了解了季眠,会发现季眠,也是很好的。

    季眠不说,但是很好发现。

    季眠也喜欢白衬衫。

    季眠不喜欢黑领子。

    如果你给季眠过生日的话,他会很开心。

    当季眠生气了,稍微哄哄他,他就好了。

    季眠一直很喜欢干净,所以,他一点都不脏的。

    可是凌宥啊,你知道的好像真的太迟了。

    季眠没有呼吸、没有脉搏,头骨摔碎了,他都不喊疼了。

    “季眠——”

    凌幼灵哑着声音,在他耳边小声呼唤着他,想把他从梦里叫醒。

    季眠,你嫌我烦,就爬起来踹我一脚。

    打我骂我都好,别这样赌气,不理我。

    她只喊了一声,然后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长大的嘴巴徒劳的动着,仿佛一张拉到极点,断掉的弓。

    弓弦“嘣”地一声勒住喉咙,一响过后,再聚不拢力量,再没有声息了。

    亲身经历过后,她听懂了,之前季眠不成调的呜咽。

    她听到的,是他说不出口的求救。

    “救命啊凌宥,救救我,我一点也不想走。”

    他在喊救命了,她也装着听不见。

    硬着心肠把他往火坑里推。

    怪她的话,他也不说。

    就在这里等她看她后悔呢。

    终于啊。

    穿越了十四年,又虚耗了十三个月。

    凌幼灵终于找到了季眠,偶像季眠。

    这是一个混蛋。

    季眠,该用所有的贬义词形容这样一个人。

    一个恶劣的、不正常的、消极的少年。

    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少年。

    他说:“施暴者我来当,凌宥不要再受伤就好了。”

    他说:“凌宥,我不是个好人,也没做过好事。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帮助你,我是个坏人,也只能做坏事了。”

    他说:“我得成为他们希望我成为的样子,做他们希望我做的事。”

    他说:“这也是我自己选的路,我没资格辩解什么,坏事是我做的没错。”

    他说了这么多,她一句也没听懂。

    或者是一句也不想听。

    甚至恶劣着语气说他:“季眠,我觉得和顾九歌比起来,你更不像‘人’。我不知道你的优越感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你凭什么靠着这股优越感仗势欺人。”

    可是,那不是优越感啊。

    是自卑与脆弱。

    这个被不安堆积起的季眠,一碰就碎了,根本不堪一击。

    “你们之间,有好多话能讲。在说些什么呢?让我也知道吧。”

    “每次,我来找凌宥,凌宥都推开我,去找弟弟呢。”

    “凌宥,把想说的话对我说吧。”

    想去抢别人的,也抢不过。

    他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落寞。

    孤单惯了的小孩,就连给他一个蛋糕,都能瞬间变得快乐。

    “是我的,生日蛋糕耶。”

    他是个混蛋,更是个傻蛋。

    “祝我最讨厌的小婊砸和小公狗,记住今后连同着我的份一起,幸福快乐。”

    满嘴跑粪又一派天真。

    最不可爱的季眠。

    也是最可爱的季眠,

    凌幼灵呀凌幼灵,从未来到这里的你,早就知道了,你的偶像叫季眠。

    放着季眠你不认,认了一个顾九歌。

    所以,你早已默许了季眠的牺牲,默许了顾九歌会取而代之的结果。

    你本来,就渴望季眠快点去死。

    你没想过救他啊。

    从第一次见他,你就觉得他无可救药。

    你听到这个名字,看到的却不是你希望看到的人。

    所以你逃走了。

    你爱他人前的光鲜亮丽,爱他的正面善良,你说你要救他,却容不下一点他的杂质。

    多么虚伪啊。

    然后你爱上了顾九歌。

    你回到过去什么都没改变,季眠死了。

    你回到过去,让一切变得更糟,加速了季眠的死亡。

    你不知道,这是命运注定的结果,亦或者是你带来的蝴蝶效应。

    你现在能看到,只有——季眠死了。

    生不带来,死了却想带去。

    季眠的手心里攥着一直云朵图案的千纸鹤。

    你随便折的“生日礼物”,他却用心对待了。

    云朵。

    被血液泡发的纸巾再也维持不住翅膀的形状。

    她抚平了,又被新涌出的血弄皱了。

    凌幼灵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脊背,让他睡得更安稳些。

    她从系统里扯出成山的衣衫,包裹着他的破败的身体,给他取暖,不让渐渐围上来的人看他。

    季眠季眠,穿着这么多衣服,好像还是在变得,越来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