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金丙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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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雪了,雪花很小粒,蒋逊接在手心,等它化成了水,天上还没落下第二颗。

    蒋逊说:“还真的下雪了……这一路上就没碰到好事。”

    “下雪是坏事?。”贺川问。

    “你没看见那个牛棚屋顶是漏的吗?”蒋逊说,“屋漏偏逢连夜雨。”

    贺川问:“怎么,没吃过这种苦?”

    “你觉得我像吃过这种苦的人?”

    贺川看了她一会儿,说出结论:“像。”

    蒋逊说:“哪里像了?我长得很糙?”

    “某些时候是挺糙。”

    蒋逊哼了声,脚还在他腿上,她轻轻的踢了下,不像踢,更像撩,贺川握住她的脚,大拇指缓缓地擦着她的脚心。

    蒋逊问:“我哪里糙了?是不刷牙洗脸了,还是吃饭狼吞虎咽了?”

    贺川说:“昨晚睡觉就没刷牙洗脸。”

    蒋逊说:“那你也没刷。”

    “我也糙。”

    蒋逊笑了下,弯了下脚趾,手借力撑在了石头上,坐得舒舒服服的。她说:“你没见过更糙的女人,我以前的一个室友,夏天两个礼拜不洗澡,脏内裤都扔脸盆里攒得没的穿了再一起洗。”

    贺川问:“室友?读书时候的?”

    “打工。”

    “嗯?”

    蒋逊说:“我初中毕业那年暑假,在外面打工,住工厂宿舍。”

    贺川像是无意识地轻轻捏着她的脚,说:“还读书吗?”

    “读啊。”蒋逊说,“我爸不供我,我自己供自己。”

    “你妈呢?”

    “她给饭店洗碗,身体不好,不能做太多。”

    贺川想起阿崇曾在明霞山上找人八卦的事,问:“你家钱都被你爸败光了?”

    “啊。”蒋逊像在说别人家的事,轻飘飘地道,“我们家最风光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小时候也过过几年好日子,后来不行了,老头子吃喝嫖赌什么都干。”

    贺川没接话,两人都安静了一会儿,半晌,贺川问:“念大学了?”

    蒋逊说:“念了。”

    “什么学校?”

    “成绩不好,民办的三本。”

    “学费不是更贵?”

    蒋逊说:“助学贷款,我自己也能赚。”

    贺川想了会儿:“地下赛车?”

    “嗯。”

    贺川说:“你这经历能拍励志片。”

    “励志?……最后给你当司机?”

    “怎么,就你这收入,当司机亏待你了?”

    蒋逊说:“被人追杀、风餐露宿,这是善待吗?”

    “你倒什么都不怕……他们追上来的时候怕了吗?”

    “哪次?”

    “两次都算。”

    蒋逊说:“一点都不怕肯定是假的。”

    贺川笑道:“还挺诚实。”

    “你呢?”

    “不怕。”

    “不怕你跑什么跑?”

    “你是个累赘,只能跑。”

    蒋逊给他一个白眼,脚心痒痒的,他一直摸着玩。

    蒋逊说:“我脚没洗呢。”

    “嗯。”

    “臭吗?”

    “没味。”

    蒋逊问:“你有恋|足|癖啊?”

    “你少说恶心话。”

    蒋逊笑了声:“谁恶心啊……”

    贺川摸到了她的脚趾头,大脚趾,指甲曾经断过,面上有个小凹口,指甲被剪齐了,断甲的痕迹还在,现在的大脚趾带着点紫色,和边上几个光滑整齐的指甲全然不同。

    是新伤,出现不久。

    贺川问:“那天跳车,还把指甲给摔断了?”

    “嗯。”蒋逊瞄了眼,“不知道怎么摔的,居然还碰到指甲了。”

    贺川只看见了她胳膊上的淤青,未曾留意过她的脚,从河昌一路到木喀,她也没吭过一句,今天路走得多,她中途就歇了五分钟。

    贺川说:“还挺能吃苦。”

    又落下几粒雪,在手机电筒的光照下,像在播放电影慢动作。天空无星无月,寂寥清冷。

    蒋逊瞄了眼夜空,问:“你这个暴发户,一直都养尊处优吗?”

    “我像吗?”

    “不太像。”

    贺川笑着:“我们家发财晚,成暴发户的时候我都10岁了。”

    “种过地吗?”

    “插过秧。”

    蒋逊仔细打量他,无语一阵:“有点违和。”

    贺川笑了笑:“你没种过地?”

    蒋逊摇头:“我们家是镇上的,没去过农村。你们家没败钱?”

    贺川说:“败过一阵,正常的发财心理,买东买西,亲戚来借钱二话不说就借了。”

    “后来呢?”

    “后来我妈一算账,要跟我爸闹离婚。”

    蒋逊笑道:“就这样了?”

    “嗯,剩下的钱全存银行了。”

    同人不同命。

    蒋逊擦了两下脚,说:“回去了?”

    “等会儿。”

    她的两只脚都冷冰冰的,贺川给她搓了两下,摩擦生热,暖和不少。

    蒋逊静静地没动,轻声问:“你这是怜惜呢?”

    贺川瞟她:“用的着怜惜你?”想到什么,他凉凉地说,“你倒是还呵护我。”

    搓完脚了,贺川放开她,蒋逊还架在他的腿上,扫了眼搁在鞋子上的袜子,随口道:“顺便帮我穿个袜子?”

    贺川凉飕飕地瞟了她一眼,蒋逊撑着石头,舒舒服服后仰着坐着,有点挑衅的和他对视。

    贺川垂眸看了眼袜子,黑色棉袜,不像个女人穿的,他侧了下身,把袜子拿了起来。

    蒋逊正在弯脚趾,见状,脚趾不动了。

    贺川把袜子抖了下,才发现里面还一双,他拆开一看,是双白色的,没花,跟黑色的同一个款式。

    他问:“穿两双?”

    “嗯。”

    他拿的是左脚的,撑开白色的口子,给她往上套。套到半途,她还是一动不懂,贺川把她的脚抬了下,才把第一只袜子套进去。

    接下来是黑色的。

    黑色的套完了,另一只脚还光溜溜的,贺川又拿起搁在另一只鞋面上的袜子。

    往上套的时候,听见一句:“还真怜惜人呢?”

    贺川神情自若:“套个袜子就是怜惜?你可真会知足。”

    “你还能其他怜惜?”

    “下回给你穿胸罩。”

    边上的人没再吭声。

    等全部套完了,贺川抬眸看过去:“怎么,感动了?”

    蒋逊凉凉地说:“当我是十七八的小女生?”

    “你没这么年轻。”

    蒋逊哼了声,两脚把鞋子一勾,没穿进去,就踩着鞋后跟。

    贺川坐着没起,她也没起来,晃了晃脚上的白球鞋,已经快变成黑球鞋了。

    过了会儿,贺川说:“过来。”

    蒋逊问:“过哪儿?”

    “这儿。”

    蒋逊站了起来,踩着球鞋朝他走了一步,贺川拍了拍自己的腿,蒋逊跨坐下来。

    蒋逊搂住他的脖子,贺川揽着她的腰,低头吻她。两人刚刷过牙,同一种薄荷味,凉凉的。

    天上落的雪渐渐多了起来,草甸齐齐地随风飘,漫山无人,只有溪水边交颈相偎的男女。

    两人回到牛棚的时候,马脚子们基本都睡下了,十几个人西边几个南边几个,只有东边空着,特意给他们留的。

    旺火还在牛棚正中烧着,里面还算暖和,偶尔有几粒雪从屋顶漏下来,也落不到东面。

    蒋逊把擦尔瓦铺到了一堆稻草上,往上面一躺,边上还空出一位。

    贺川把多余的擦尔瓦卷到她身上去,也躺了下来,低声说:“靠墙。”

    蒋逊往里面挪了挪,翻了个身,面朝墙壁闭上了眼。腰上很快搭来一只手,蒋逊说:“太挤了。”

    贺川又往里一顶:“没觉得挤。”

    “我脸都贴墙了。”蒋逊又翻了个身,这次面朝贺川,她睁开眼说,“这还不挤?”

    贺川说:“还行。”

    两人嘴都快贴上了,蒋逊笑着:“还行啊?”

    贺川说:“还不想睡?”

    “睡了。”蒋逊把眼闭上了。

    两人很快就睡着了,半夜却又被冻醒了一回,屋顶上漏下的雪越来越多,火也快烧完了,蒋逊把擦尔瓦裹紧了点,贺川低头看了她一眼,起身去添柴。

    次松也醒了,睡眼惺忪的起来添柴,小声问:“起了啊?”

    “没呢,加点柴。”

    次松说:“雪大了,等下早点出发吧,牛棚里也不好睡人。”

    “嗯,等天亮一点就走。”

    次松往火坑里加了几根柴,望了望睡在东墙角的女人,说:“你老婆居然能睡在这里,真不容易。”

    贺川说:“她比男人强。”

    “她不冷吗?”

    “应该不太冷。”

    “你很疼你老婆啊。”

    “疼她?没觉得。”

    次松笑了笑,添完柴,又回去接着睡了。

    贺川回到东边,低头看了眼蒋逊,她睡得不熟,应该还是觉得冷。他重新躺下,她自动自发的往热源靠了靠。

    贺川顺手搂过。

    天没太亮的时候,马帮队伍就起来了,一夜雪,后面越下越大,牛棚里都有了水坑。

    几个人去溪边装了点水回来,煮开了,匆匆忙忙的吃了点干粮,喝了点热水。贺川和蒋逊跟他们吃的一样,两人吃得都不多,队伍很快就出发了。

    两个小时的路程,因为大雪,他们多走了近半个小时,前面就是吊桥,吊桥不远就是巴泽乡了。

    次松欣喜:“真的好了,可以过啦!”

    马脚子们一个一个的走。

    吊桥窄,底下就是深渊,踩空了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蒋逊没往下面望,视线直视前方,跟着队伍慢慢地走。

    前面的次松回了下头,喊:“你拉着你老婆啊,女人家会害怕!”

    贺川侧头看了她一眼,蒋逊说:“看我干什么,看路。”

    贺川说:“有本事你往下面看一眼。”

    蒋逊瞟了他一下,随即往下面一看。

    贺川冲次松说:“我说了她比男人强!”

    次松竖了下大拇指:“胆子大!”

    终于到了巴泽乡,乡民少,每户人家都离得很远,今天下雪,路上更是没什么人。

    次松的队伍还要往山上去,在这里就跟他们道别了。等队伍走远了,贺川和蒋逊往有人的地方找。

    终于见到了人,一个六十多岁的阿婆提着一个桶往屋子后面走,贺川及时喊了声。

    阿婆听他们说明来意,诧异道:“王云山?是不是王老师啊?”

    贺川记得木喀公安局的民警说过王云山当了老师,应道:“没错,就是王老师。”

    阿婆说:“王老师上个礼拜从吊桥上掉了下去,现在在家里养病,身体不好了,都说熬不了多久了!”